看着范蠡固执地返身于坟冢之间,继续孤独地、一杯杯、一座座、为余下的坟冢祭奠,文种心中哀伤之处更增几分怜惜不忍,于是,他也斟满一壶酒,拾了一只杯子,跟进了漫漫坟冢之中。
两人共同继续着这场沉默而漫长的祭奠,不仅是祭奠这三千亡魂,更是祭奠他们突然夭折的共同理想,祭奠那份曾经肝胆相照的君臣之谊。
“他已经不是我范蠡初次认识的太子勾践了!”
范蠡失望的控诉,在文种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年,他将范蠡引荐给勾践,君臣三人一拍即合,时常在映霞谷中通宵达旦地商讨国事,各抒己见,相谈甚欢,最终引为知己。映霞谷的岁月,历历在目,犹如昨日,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切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三千坟冢全部酹祭完,天边,早已残阳如血。
而文种却仍不愿面对这破碎的现实。
他失落地问道,“少伯,难道,你真的要走么?”
范蠡低头,久久地沉默不语。
在他的沉默中,文种读懂了他内心重重的矛盾与纠结。
文种道,“如果大王真的错了,我们不是更应该留在他的身边,不让他错加上错么?而不是这样负气离开啊。”
又过了许久,范蠡才终于缓缓抬起头来,仍坚定地说道,“孔丘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做一件明明是错的事,那无疑是助……”
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但范蠡接触到文种关切的眼神时,终于没有说出口。
文种望着范蠡那张年轻而倔强的脸,终是叹了口气:可你,明明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于是,他叹道,“我,只是怕你,会后悔。”
范蠡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良久,他才极为失落道,“可我在这里,又能如何?”
他现在在越国,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文种想及如今局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都知道,勾践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驱逐范蠡的话,意味着什么。他们也都知道,范蠡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勾践交还大夫令又意味着什么。
君王金口玉言,话已出口,便绝无改变的可能。
“或许我的离开,能让大王冷静一些吧。”
大王,会因为范蠡的离开,少了仰仗,而重新考虑攻吴的计划么?
文种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范蠡此人生性潇洒不羁,愿出世一展所学,但却并不留恋功名利禄。范蠡常说,人绝不可逆势而为,事已至此,以范蠡的个性,选择离开,他其实并不意外,只是还是觉得可惜。
两人凝视这三千坟冢,望着此处的杨柳依依,远眺更远更远的地方,苍山依旧青翠。
那年,若不是文种的引见,范蠡或许如今还在那个山谷中。
那时的勾践曾对范蠡说,“以武治国,只能治其标,以仁治国,才能治其根本。”
多年前的话语,言犹在耳。
可如今……
文种再次望向范蠡,心中忍不住地嗟叹。
而范蠡心中,又何曾平静?
但,为人臣者,必有益于国,必有补于君,如果做不到这两点,甚至连一点都做不到,为臣的意义又何在?
而支持勾践攻吴,在范蠡眼中,于这两点,便是无一益处。
可想到与勾践当真就此决裂,范蠡心中亦纠结痛苦。
归根到底究竟如何取舍有度,真让人难以抉择。
为人如此矛盾,世间诸多无奈。
似乎怎么选,都是错。
范蠡索性将手中的酒囊直接扔给文种,喊道,“不提了,来,喝酒!”
于是,文种不再多说,也只得扬面喝了一口,道一声,“好酒。”
“子禽兄,你的知遇之恩,我无以为报,今天,就让我为你再舞次剑吧。”范蠡“呛”地一声,将剑拔出,旋即映着残阳余晖舞了起来。
文种心中了解,范蠡,是真的要走了。
只见范蠡身形依旧那么洒脱不羁,剑影翻飞中,无数柳条纷纷被斩断,一枝枝被剑一挥,插在了一个个坟垒上,杨柳自古有惜别之意,文种不知范蠡将要身往何处。
对三千死士的愧疚,对勾践的失望,对越国即将面临战争的忧虑,对即将到来的又一次血腥地狱的悲悯悲哀,种种情绪冲上心头,范蠡收剑之时,紧闭双眸,一滴泪水滴在剑锋上,在余晖中闪耀,熠熠生辉。
生命,即使在这乱世,也不该犹如草芥。
若被人觊觎窥视,不得不战,以血捍卫,是胆魄,是气节。
可草率地发动一场战争,而因此抛弃的生命,又是什么呢?
当一个人深刻地了解到关于战争的一切,就该明白,慎战,不仅是战略上的明智之举,更是在这乱世之中,对生命最起码的敬畏。
再睁开眼时,范蠡眼中又是一片澄澈。
PS:还是忍不住再安利一下范大夫,历史上的范大夫,从政,将一个破落户的蛮夷越国料理成春秋五霸的最后一霸;从商,隐姓埋名至齐国,三次成首富,三次散尽家财,成为中国商业鼻祖;一生做什么成什么,顺应时势而为之,似乎没有他不会的事。他为人处事的理念,值得我们深思,他这个人,真的让人崇拜敬佩。
如果没有这部基情满满的剧,我是不敢斗胆YY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