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去叫醒他们,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摇晃,他们也能从昏迷中保持清醒,未必会有那么多人陷入永眠。
村民用最朴素的思虑找到了正确的解法,却最终没能规避死亡的结局。
“我很清醒”,夜叉承诺,“不会睡的。”
倒不如说,折磨他无法入睡的正是这份清醒。只要闭上眼睛,那个浓雾笼罩的死村就又会出现在眼前。
那些瘫倒不起的躯体四散在树枝上,竖井边,屋舍旁,人类健康的心脏还在跳动,却犹如亡者般安详地紧闭双眼,直到心跳逐渐停止、口鼻不再呼吸——
那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具“活尸”。
他记得昏暗的天光,记得沉重的步伐,记得层叠的村舍尽头那句奶声奶气的询问:
“你是来带我去找爷爷的吗?”
于是理智回归,枪尖穿过血肉之躯的回馈犹在脑海,他惶然回首,枪身滴落的鲜血一路流淌过泥径,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做了覆灭村落的最后一根稻草。
“爸爸说,爷爷去另一个地方了,他不让我去找爷爷。可是现在,他也和爷爷一样不说话了。他们都去同一个地方了。”
天真的童声再次仰脸问他,“你是来带我去找他们的吗?”
喉结干涩地滚动,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病人都会说自己没病。”无打断了他的回忆。
少年此时神色认真,不肯离开半步的所为像是当真在为他关心。一如他同样认真地回答了那个问题。
“爸爸累了,他去梦里找爷爷了。”
无的回答一本正经,他素来惜字如金,这大概算是他说过很长的话了。长得不像是他会说的,倒像是复述了谁的。
“不要害怕。”
夜叉的瞳孔骤然放大,因为下一秒,说着与他风格完全不合的话的少年,保持着近乎凉薄的温柔,扶住了男孩前倾的身体。
水棘刺穿了他的心脏,人类的眸光在他面前转瞬黯淡。
“很快就会过去的。”无认真地重复,“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遥,我的名字。”
不受控制的回忆再次被中断,夜叉凝视着眼前试图搭话的少年。
……梦之魔神真的清楚,她养出了什么怪物吗?
“……金鹏。”
但至少在那一刻,他是真的相信了,相信无和那个魔神,并不是同类人。
——因为无,是某种意义上比梦之魔神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另类存在。
后来?后来,他也清楚地记得是什么让他看清——
“他是大哥哥的朋友吗?”女孩好奇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方才下了一场大雨,金鹏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浑身湿透的少年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灶台旁的木凳上。
发梢的水珠滑落地面,他就看着它汇成的小小水洼出神。看上去既可怜又无害。
“……是。”夜叉没有否认。
最初看到女孩主动向他招手的时候,夜叉是真的很慌乱,因为无就在他身旁。对方可没有理由“友好”。
魔神并非时时刻刻都控制他的行动,无论成功的概率有几成,他都一直在尝试挣脱控制,不愿伤及无辜。
女孩是他无意中救下的,由于藏身位置的问题,她并没有亲眼看到无动手,自然也想不到救命恩人会与杀人凶手同行。
夜叉第二个没想到的,是魔神的刀这次并没有斩尽杀绝。没有得到命令的兵器与小步跑到他身前的女孩对视片刻,神色似乎有些茫然。
他眨了眨眼。然后一大一小齐齐看向了金鹏。
……所以,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了。
总而言之他并不信任无,但也来不及圆谎。姑且相信之前那个关于[无]的推测吧——
若非梦之魔神下令,无并不会主动杀人。
得到回答的女孩恍然大悟,她笑了起来,“英雄哥哥的朋友,一定也是大英雄。”
“……我不是英雄。”金鹏纠正。
女孩摇摇头,“哥哥说了,从天而降打跑坏人的就是英雄!”
他还想再辩解什么,女孩的哥哥已经推门而入。
青年先是脱下挡雨的大衣,披在少年身上,又转头正色道:“她都跟我说了。您是她的恩人,请允许我们表达感谢。”
金鹏一怔。无则裹着大衣,把脸深深埋进毛领,不知舒适还是困倦地眯起眼睛,“谢谢。”
少年的声音捂在绒毛下,听着有些闷闷,青年好笑地替他将长发从大衣下理了出来,“不能一起盖着,头发会打湿衣服的。”
这个年纪尚轻,却已有当家风范的青年继续说道:
“我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颔首,女孩会意,起身哒哒跑进里屋,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花环。
“这是她母亲教她的手艺。”青年似是忆起什么,眉眼柔和,“她从小就喜欢这些,只是花一离茎,保存不长,最后也难免闲置枯萎……”
“恩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这个吧。”
那是一个由清心、琉璃袋编织而成的花环,它们多生长在悬崖峭壁,对他们而言或许轻松,但眼前这两个普通人要搜集这些,恐怕并非易事。
女孩葡萄似的圆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金鹏看到她眼里的期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时间似乎被按了暂停键,房檐的雨水不再滴落,灶台的火光不再摇曳,枝头的鸟雀维持着展翅的姿态——
……不,那并不是错觉。
细密的水幕在这一刻定格,他甚至能看到雨滴在半空中停滞,水声消止,世界在这一刻陷入静寂。
骤然意识到什么的金鹏猛然回头。他看到无起身,将大衣整整齐齐叠放在凳子上。
“主人看到你了。”他说。
似乎是为了回答谁的问话,无又道:
“有两条漏网之鱼。”
“金鹏已经解决掉了。”
“是,我们立刻回去。”
夜叉忽然想起遇见女孩的那日,洞穴中那双幼鹿般湿漉漉的眼睛,和被风雨裹挟着蔓延到女孩脚边的水痕。
他怎么忘了。无是水元素神之眼的持有者……
他早就[看]到她了。
极轻极薄的水刃如同无形的细线,于瞬间扫过了这片空间。神之眼的力量散去,屋前的老树从中断开,砸起一片水花。
半空中的鸟儿砸在金鹏脚边,他没有去看那二人的现状——抑或是不愿,不必。
他见过无动手,很多次,也知道她和她的哥哥死前必然没有任何痛苦,甚至根本不会意识到死亡。
他只是无法接受。
灶台的火焰早已熄灭,灶旁的木凳上,那件出于善意的赠予却被后者临走前珍重地叠好。
……你当他们是什么?
告诉我……[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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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鹏说,他这辈子就没见过像遥这么让人又爱又恨的人。
归遥(微笑):谢谢夸奖
〉本章的时间线大概是“瘟疫”→“花环”→梦语→刺杀
〉其实无的性格并没有发生变化,是夜叉一开始并没有看清他的本质。
金鹏视角:纯粹,未解善恶,在无法违背命令的前提下仍会尽可能予其无痛的解脱
[无]视角:(幻境控制下)杀人不眨眼=主人需要的合格工具人
就是身体有点弱(发烧)=需要保命,忠诚度有待观察(盯)
救人,受邀做客=留活口,一网打尽
所以说,一切都是个美好的误会(摊手)
〉关于“瘟疫”事件里哄孩子的话,其实是[遥]听长者说的。
当然不是原话,是梦之魔神加工版的□□……
〉尽管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但唯独把“疼”字记得清清楚楚。
[无]从不在杀人这件事上多生曲折,他只从心、颈之类的要害入手,一击毙命。
他不喜欢像梦之魔神那样玩弄或是折磨……因为等死的感觉很不好,他亲身体验过的。
〉大纲其实是多条回忆合并一章,然而我的手有自己的想法,回忆展开有点收不住(欸嘿)
〉女孩+“大哥哥”+清心+“英雄”,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眼熟就对了,归遥他就是故意的。
在之前的剧情pv里他教女孩喊“大哥哥”,托她替自己送一株清心,就是想帮魈再好好回忆一下: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不要忘记他做过什么,不要手下留情。
他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