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一天下半夜,大脸庞女人已经睡着了,她睡得很香,口水不时从嘴角边淌出。就在她酣睡之际,耳朵边开始响起一阵轻微的念经声和木鱼敲击声,她被吵醒了。
醒来后,她有些愤怒,想找到那些声音的来源,爬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那些声音又没了,可一躺下来那些声音又往耳朵里钻。
反复折腾几次,她只好躺到床上努力不去听那声音,可那声音像是专门冲着她来的,她越不想听,那声音在她耳边响得越清晰,她用双手捂起耳朵,用被子把自己头部全部包裹住,但那声音仍传进耳朵里,而且越来越响,响得振动耳鼓。
她想这一定是楼下的老头搞得的鬼,这两天她已被那个老头折磨得有点受不了,前几天夜里他总是喊饿,要吃东西,昨晚又是烧火,把自己房间里弄得都是烟,还爬上窗台来。想到这她气恨恨地来到窗户边,用力把两边窗门推开,探出头往下看,想看清楼下那个老头到底在做什么。
模模糊糊中,她看到那个老人躺在窗户下的床边,似乎睡着了。不对呀,那些念经声从哪里来的呢?像是从他家传来的,又好像不是,还是伸出头看仔细些,明天好找他算账。
想到这,她把身子又向前探出,就在这时,楼下窗户里突然冒出个丑陋的脸,张开大嘴,朝她嘻嘻一笑,她吓坏了,刚想收回身子,猛地感觉背后有人用力将她身子拎了起来,然后朝窗外使劲一推,她想伸出手抓住窗沿,什么也没抓到。
只一会,她就感到天旋地转,“嘣”地一声头朝下砸在水泥地面上,在深夜竟没有发出很大响声,随后她家一只花盆悄无声息地落到她后背上。
小县城人口不多,一有发生什么事很容易就传播开。一夜之间三个白天都还好好的人莫名其妙地死了,在小县城也算是大事了,但很少会有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唐姓老头是在自家床上去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大家都以为他是睡梦中安然去世了,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去多想。
中年女子第二天早上身体漂浮到了水面,一个早起去菜地干活的人发现了她,大家猜她是因为爱打麻将输得多赢得少一时想不开投潭自尽的。
大脸庞女子被发现时是第二天清晨,一个早起锻炼身体的老太太看到楼前水泥地板上满是血水和脑浆,吓得失声惊叫。县局公安人员上门查看,发现她家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其他人进去过,推测她是给花浇水失足跌落的。
小县城里第一个把三个人去世的事联系到一起的人是邱尊福。三个人去世的头一天,邱尊福和小区居委会工作人员在二楼楼梯上碰到过中年女子和大脸庞女子,那个唐姓老头一开始他也不了解,在把何超禀带回到三楼房间安顿好走下楼时,遇到那些玩耍的人后与他们聊了一会儿天,才知道何超禀下楼时被唐姓老头羞辱过。
这时,他想起了师傅何超禀的过往。何超禀年轻时是一名石匠,专门靠帮人打石臼、石磨等石具为生。
以前农村需要一副石具,并不像现在这样有钱就随时能买得到,需要提前预订。石匠们会根据客户要求的形状、大小、用途进行设计,谈好价格后,他们才会出发到深山老林、荒僻的山沟去寻找青石,找到大小合适的青石,得到东家认可后,他们才会着手打制,打磨好后还要负责运送到东家安装好,才算完工。
要打磨的石头往往坚硬、巨大且沉重,只靠一名石匠单干是不行的,必须要有几个帮手,也就是这个原因,何超禀收下兰鲍寞、钟厉兵和自己三人作为徒弟。说是徒弟,其实更多的是让他们打下手,帮忙把打好的石具从深山老林中运到东家家里。
到深山老林里找青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既要防各种蚊虫叮咬,还要有很好的看山识石的本领,正是有这样的需要,他让兰鲍寞学会了养盅、种盅、用盅技能,让钟厉兵学会了凭气味识物事,特别是有人走过的地方他轻轻一嗅就能追循踪迹找到人,且八九不离十,很是准确,山上哪儿有大石头,质地够不够坚硬,能不能打磨石具,他只要上前闻上一闻便知个大概。只有自己啥东西都没学到,好在有一副天生健壮的体格,轻松抬个二三百斤东西走下山都不要停下来休息。
原本他们以为这种平淡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找上门来。
年轻时的何超禀结过婚,他的妻子颇有几分姿色,给他生了个儿子,可何超禀打石具的收入不高,他们生活得并不好,更让他妻子受不了的是何超禀常常要离开家到山上打石具,而一离家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一个月,她忍受不了那种孤苦,有一天趁着何超禀不在家带着儿子跟一个老头跑了。
这个老头是名华侨,把她们母子两个带到国外,让他们过上了安逸富裕的生活。他儿子长大后,多方打听知道父亲在国内过得并不好,因此特意回国找上门来,这个人就是何前川。
何超禀看到儿子回来后,打心眼里高兴,一扫之前的阴霾。但他的身体也从那时起每况愈下,年轻时常在山上攀爬,吃不好穿不暖,而在生活条件改善不用再为生计奔忙时,反倒惹下一身病。
何前川在他身上花了很多钱,想办法给他治疗,但效果不明显。后来他听人说在托云寨做一场法事,或许可以帮他去除身上的晦气,治好他的病,因此就招呼三位师兄弟一起带着他上了托云寨,哪曾想在托云寨做法事就要成功时,却被一个叫牧牧的孩子给喊破了。何超禀不仅没治好病,反倒因为从半空跌落下来,加重了病情。眼看时日无多,此时何前川在国外的家业出了些问题,他不得不回去处理,照看老父亲的责任便托付给两位师兄和自己。
兰鲍寞、钟厉兵俩人家安在城郊外,只有自己家是在县城里,离得最近,因此平常照看何超禀的任务更多的是由他自己来承担。但他也有自己的家事,不可能时时陪在何超禀身边,只在有空的时候才过来看看。
对何超禀的身体如何,邱尊福很清楚,根据他自己的判断,师傅留在世间的时日应当不多了,他心里有所准备,已跟何前川他们打过招呼,何前川说他会尽早赶回来。
师傅在托云寨被惊吓后,下肢基本瘫痪了,但没想到的是昨天他竟然还会自己起床,走到楼下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更让他费解的是,师傅何超禀突然不认得他了,几次问他自己是谁,他都摇摇头,一脸茫然。之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尽管师傅病得很重,他对于常来照看他的自己,他认得很清楚,总是左一句“阿福”右一句“阿福”地叫着。但昨天见到他后却有些例外,自己忙上忙下,可他竟然一句“阿福”也没叫他,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两位师兄兰鲍寞、钟厉兵,他们两人当天就赶过来看,来了之后,何超禀也不认得俩人曾经是自己的徒弟,只是“嗯”“嗯”地应付了几句,躺在床上休息,没与他们进行任何的交流。
三个人留下来进行了讨论,但说来说去没个定论,只好等何前川回来再说。何前川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过一两天应当可以到家。兰鲍寞、钟厉兵他们家离县城较远,当晚没有回去,留在何超禀的房子里住下,邱尊福跟着留下来陪他们聊天,师兄弟几个人也难得聚上一次,晚上聊得很迟。
邱尊福家在城里,晚上要回去,眼看时间已不早,便起身告辞。他家离何超禀家有一段距离,走路需要走二十来分钟路程。
从小区出来时,家家户户都已沉睡,几乎看不到有灯光亮着。天上的云东一团西一片,不时把月亮遮挡住,只在云的周围可见一些亮光。
因为经常来照看何超禀,他对小区的路很熟悉,从房子后面走出来,经过操场时,并没有打开手电筒,而是借着月亮余光凭感觉走。
就在要走出小区时,他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何超禀住的那套房子,猛地发现在三到四楼的外墙上竟然趴着个黑乎乎的人形东西,他很是吃惊,故意干咳了一下,那墙上趴着的东西似乎也听到了,一个闪身躲进了三楼何超禀睡的那个房间里不见了踪影。
邱尊福马上转身跑了回去,上到三楼,敲响何超禀家的门,钟厉兵出来开的门,两人看到邱尊福突然又跑回来有些吃惊,以为他忘拿什么东西了,邱尊福走进到里面房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何超禀,发现他已熟睡,不像是装的,就把兰鲍寞和钟厉兵叫出来,把刚才看到的景象轻声说了一遍,俩人也觉得有些怪异,但都说在房间里没听到何超禀房间有什么异动。
邱尊福只好幸怏怏地走下楼来,再次要走出小区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次那栋房子没有异常,家家户户似乎都已入睡,周围显得很安静,他加快了步伐往家里走去。
他家住在在小县城东面,须沿着县城主大街走一段路,然后穿过城东大桥,绕过城区一片房子,才能回到家里,路程说近也近说远也远,但晚上一个人摸黑走路,听到的都是自己的脚步声,感觉有些漫长。好在跟师傅师兄们在山里呆过,练的胆子较大,这点路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就在他穿过桥来到东面城区准备抄小路回家时,路上突然蹿出一只白中带有几个银灰色斑点的猫,它一把坐在路中央不走,直朝着他“喵喵”地叫唤,他吓了一跳,忙打开手电筒,朝着猫照射几下,那猫并不怕人,直盯着他又“喵喵”地叫了几声,邱尊福不明白它的意思,把灯光移开,往前面照了照,准备绕过猫往前走,那只猫跟着起身走到前面带路,每走几步就回头,似乎让他跟着走,他感觉有些奇怪,心想一只猫能做什么呢,才不怕呢,就跟在它后面走。
只见它穿过几栋房子后来到一片田野旁,“倏”地一下蹿上一根电线杆,伸出头朝一个方向不停地向前探着。邱尊福在下面看不清,就找了个高一点的土坯墙站了上去,顺着猫头指的方向看去。
河对岸一块菜地里,一个像是个女人的身影在盲无目的地朝前走着,前面有个水潭,但她似乎没看见,仍然一直往前走,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掉到水潭里,手脚在水里乱舞着,就在这时她上方出现一个黑色影子,那个影子伸出一只手死命地将她往水里摁,直到她不动了,它才一下跳到水潭岸边得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朝着邱尊福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一闪就消失了。
它这一看不要紧,借着月亮的余光,邱尊福看到了它瘦长的身材、蹒跚的步履、高级的衣物在黑暗中竟是那样清晰,那不正是师傅何超禀么!!
再一回头,那只猫不知什么时候已溜下电线杆悄悄走了。邱尊福连忙从土坯墙上走下来,连奔带跑地逃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