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鸾看看他,又看看洛花卿,叹了口气,认命的起身叠起广袖去一旁的铜盆里洗了手:“我来吧。”他也没做过上药的事,但总归要比这些大老粗武人要细心些。世子爷受伤的消息这么久竟不曾传出风声,可见瞒得紧,叫人来伺候是不成的,这事儿只有着落在他身上。他算相思馆里最不识趣的一个了,世子爷瞒着别人,倒是敢告诉他,这也怪。
至于他嘴里那些留着伤口来博同情的胡说八道,柳玉鸾半个字也不信的,他又不瞎,那伤口现在看着还吓人,受伤之初就只有更深。说不定这回出去,世子爷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怪不得这一趟差耽搁那么久。他是怎样一面挣扎的活过来,一面又吞下所有的疼,若无其事的在一些最不起眼的小事上心心念念的记挂远在京城的山南一隅呢?他说的那样轻巧,柳玉鸾忽然醒悟,那是在宽他的心。
这是他从前绝想不到的一点,他以前总觉得世子爷不安好心,可今天又不一样,他才听了绾儿那些话,猜度洛花卿的时候观点便有些不一样。他往常总是以洛花卿要害他作为出发点来揣测他,今天忽然换个位置,假设洛花卿是要悉心来对他好,居然也全能说得通。
柳玉鸾站在世子爷身后,用签子挑着药一点一点的敷上伤口。白的肩背和乌黑的发相映着,说不出的细腻美好。柳玉鸾手上尽量的轻,按下的那些话几度翻滚,随意的抽出来涌到嘴边的某一条,他问:“我听说,我大哥那个外放的差事,抵得上世子爷在西郊的一个马场?”
“嗯?”洛花卿一怔,随口道:“那个嘛,也不算什么,我去吏部时正巧碰上管着那一部的义亲王,他一直想要个跑马的地方,我就顺手给他了。托人办事总要给点好处,左右也算是我义兄,又不是给了外人。”他笑笑:“你又见不得这样卖官鬻爵走门路的买卖是不是?好歹是为你兄长的事儿,你眼睛里偶尔进一回沙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
柳玉鸾放下签子,拿起一旁剪好的小块纱布,盖住伤口上那层药:“你没和我说过。”
“可不是故意瞒你。”洛花卿侧过头看他:“那回雅集,你在气头上不肯听,我就没说。后来便忘了。又不是多大的事儿。”看他模样,再听听语气,果然没当是多大回事,显见是真忘了,而并非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对于世子爷来说,费些功夫跑几趟,花一些钱,赔几处产业,这些都是小事儿,只是因为他想做,想讨柳玉鸾欢喜,就做了。
难得的是他肯在百忙间为了一个人去花心思做这些事。
可他做得不够聪明,够聪明的话,这会儿就该遮遮掩掩,装的忍辱负重受尽委屈,他哪怕露出一星半点儿的委曲求全,只要眼里带上一丝丝的强颜欢笑故作轻松,也足以让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心动。可他没有,他坦诚的笑了,又坦诚的说了,把所做的这些,就都显得稀松平常。这实在不是他这种人的做派。
就好像他也是个矛盾的人,他既要讨柳玉鸾的喜欢,又生怕他太喜欢。
柳玉鸾沉默着,拿着一卷长的纱去缠伤口,探着胳膊绕道世子爷胸前把纱布卷从左手递到右手里时他与他贴的极近,暧昧得就像是温柔的搂着他。胸膛快贴上他的脊背,鼻尖几乎碰到他颈侧的发丝,淡淡的香气迎上来,不知道是用的什么香,很好闻。他才发现世子爷竟然是很瘦的,他平日里被伺候的那样好,也不知是天生就瘦还是近来奔波劳碌太过。他不该是那样消瘦的。
他的动作一顿,又接着变得流畅,忽然说:“我家的冤狱,确实是你的手笔。”
洛花卿低头,看着他的手从背后伸到他胸前,又从胸前收回去背后,一圈一圈的缠绕,指尖翻转,停在他肩上,打一个结。他向后侧顺着指尖从手肘一直看到肩,再就是柳玉鸾情绪不明的脸,郑重的点下头:“不错,是我。”这又将柳玉鸾先前动摇的疑虑都吹散,重重的敲下一记板上钉钉的实锤。
柳家确实是冤狱,布局的也确实是他洛花卿。
“你疯了?”柳玉鸾问的突如其来。
“当然没有。”洛花卿答的一本正经。
可要不是疯了,又怎么解释这种颠三倒四的举动?他一边讨好柳玉鸾,一边又无疑在亲手将他推开。
柳玉鸾离开他,站直,后退一步,看他的眼睛,摇头:“我不懂你。”并没有歇斯底里争锋相对的争吵,他缓缓地又洗了手,细细用一边的帕子擦干净,再撂下帕子,垂眸出去了。他是真不明白,也许这些皇亲国戚们,追求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这样迂回的?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房门处空无一人,看来洛花卿并不准备向他解释更多。
柳玉鸾心绪复杂的又转过身,继续走出去。
他注定不能为洛花卿有更多的感动,尽管他在情感上有过片刻的动摇,可却在那一回眸里全都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