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夜。
早起一看是白茫茫的,景色正好。窗外屋檐下挂了许长的冰棱,树梢的积雪落下来,发出簌簌的轻响。
柳玉鸾昨夜晚睡,今早起的就有些迟,醒来时院子里已经活气十足。因为过生日出门去,一群丫头小厮们被他放了假,昨日的闹腾劲儿没过,一早起来院子里还是嘻嘻哈哈的。都是些半大的丫头小子,昨晚赏他们吃酒,微醺时在院里嬉闹了半夜,光是大雪人就堆起来两三个。柳玉鸾也没去管,他心里装着沉甸甸的事,静思多自扰,不如好好的看一看这样的活泼模样来宽心。
他裹着软狐裘门口去看热闹。不知道是谁淘气做的机关,一早起来反扣的篓子罩住几只雀儿,竟然还有一只灰毛兔子。女孩子们爱这些灵巧的活物,凑在一块儿叽叽咯咯,反把鸟雀的声音全都盖过了。
主子开了口不必早起当差,她们一多半儿都是睡迟了胡乱披衣起来,云鬓缭缭的模样不显得糟乱,反倒天然去矫饰,一个个娇憨可爱,真是好一副美景图,描红点翠丹青画,画的是海棠簇簇朝慵起。
看着她们那样,才明白檀郎怎么总爱惯着院里那些小丫头子。蓬勃朝气,这样看来,果然赏心怡人。
守在廊下的大丫鬟听见响回过头来,见着柳玉鸾,就忙吩咐两个轮着今日当差的丫头去端水来洗漱,略收拾了一下,主仆都去廊下看那只胖乎乎的大兔子。
没一会儿银朱也来了,在外头敲门,他同这儿的仆人们已经挺熟稔,就和去开门的侍女笑言:“你们这儿好热闹,老远隔着墙根那头就听见笑,这是做什么呢?”
侍女兴冲冲的牵她过来看灰兔,到柳玉鸾跟前行了礼,问她怎么一早就来,她笑吟吟的回:“咱们公子听说了昨儿是您的生辰,他没赶上正日子,今日起来看见庭院里梅花开得好,着我送一枝过来,算是补您的寿礼了。”
她说话时调子脆生生的,当真千伶百俐。柳玉鸾看她,和所有大丫鬟们一样的,一身利落的锦红缀花裙袄,领袖处都是白的风毛边儿,先前受伤的手藏在袖里,只露出指尖来,双手斜捧着一大枝嶙峋的红梅,人花两相映,站在皑皑的天地里,更显得盈盈傲雪。
“你家公子有心了。”柳玉鸾对胭脂说不上热情,那枝风骨桀然的红梅倒很得他的眼。遂收下了,命人找一个花瓶插好,放在屋里摆起来。
相思馆里虽然大,红梅花却不多,仅有的一些好的,都种在海棠苑那儿,这天胭脂命银朱顺道带了一枝去给玉哥儿,一回头看见隔水那一畔,就想起来也该送一枝给他的这位邻居,于是又打发个丫鬟折花过去。
檀郎早就起了,听见是对面来的人,十分和气的客套了几句,问了胭脂公子好,问了银朱姑娘做什么呢,得了说姑娘送梅花去玉哥儿那的回话,他笑着点点头,又问海棠苑里一切可妥贴吗?吃的用的有什么短了少了,千万要记得和管事们说……
他这一通体贴关切,把那丫鬟直说的晕晕乎乎出去了,两眼都是金星乱舞。
送小丫鬟出去的侍女知道这不是他平素的为人,回来时掩着嘴一个劲儿笑:“公子这是弄什么玄虚呢?”
“天机不可泄露。”公子神秘兮兮的一笑,挥手让她外头找小姐妹几个玩去,别忘了让小厮把外头送回的案卷都拿来。侍女应诺一声出去,没多久果然小厮把今儿一早送来的案卷都抱进来,堆在书房案头。
檀郎揉了揉脖子坐下来,照例一份一份翻阅。
那些都是世子爷手上的公文。王府封地的大小琐事,朝局的风吹草动,外邦的情势变故,途经各个渠道得来的消息都在这儿汇总,再捡紧要的传进洛花卿耳里。于处理这些事上,檀郎是世子爷手下最得用的一个。从他跟在世子爷身边至今,这些都做得惯熟,但近来变故太多,连他也颇觉有些头疼。
新帝的龙椅尚未坐热,诸方势力眼巴巴的都盯着,除开一直与他争锋相对的信亲王,边疆军报断续传来,总也没个消停,再有近一年来不断的天灾人祸,怎么看都有些人心惶惶的势头。
如今洛花卿出门去了,虽然不用每天挑选一回的将重要的事件回上去,但杂事就更多,不光是原来的那些,并着叛军那边世子爷的消息也要十分留心起来。这些事虽然王府里也有自个儿的渠道,可总不如世子嫡系来的详尽,隔日往王府报一回,那是孝道,至于往宫里呈报,更是必不可少。
他去翻那一堆文书,里头果然有洛花卿的传信,提及乱民顽抗,让领头起事的那些人逃出去一个。本来是不该逃出去的,似乎是有人插手,里应外合,他怀疑是京中有人从中作梗,言辞里恨恨不已。
还能有谁。檀郎唇角一抿,笑着把书信扔回桌上。见到苏家公子从东郊回城去他就知道,信亲王殿下要不在这里头插上一手,也不配是他信亲王了。只是没想到,苏国公胆小了一世,连自己亲家大祸临头也不敢贸然插手,临老来倒生一个赤血丹心的豪杰孙儿,当真好忠心,好胆色,若他爷爷知道他如此有勇有谋,想必要老怀大慰,哪还怕不能辫子一翘两腿一蹬。
促狭的这么一笑,他又想起这位老国公还有两个更加大智大勇的外孙儿。果然是亲表兄弟,难怪在择主这件事上,大家的眼光都是一样的。当然,在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件事上,大家的固执也都是差不多。
真是搞不懂,陛下的龙椅尽管眼下坐的是摇摇欲坠,可他既然已经坐上去,那自然有的是人为他披荆斩棘,他总能坐稳。信亲王放不下是他当局者迷,这些人怎么也总跟着执迷不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