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只见对方跪伏在地,用身体极力诠释了什么叫“五体投地”。
“这是做什么?”江榆后退一步。
娈公道:“小人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再一抬头,眼底已是克制不住的激动,“殿下可还记得小人?”
江榆这才细细打量了一番他,一双浓眉大眼,清光闪烁,脸颊还有一些残留的伤痕,然而她记忆中查无此人。
见江榆没有什么反应,娈公道:“无怪殿下不识得小人,小人怀清。那日若非殿下出手制止王伯奇,小人一条命便交待在他手里了。”
江榆这才有些印象,那日她砍伤王伯奇时,旁边确有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被打得面目全非。
原来是他。
怀清见江榆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便知记起自己来了,当即倒头便拜:“殿下救了小人的命,小人这条命便是殿下的,小人定当结草衔环,全力报答……”
再一抬头,面前哪还有人?
江榆早已悠闲地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不是为救你,我只是看王伯奇不顺眼罢了。你这条命,我不要。”
怀清转过身子,还是一脸笑意:“小人明白。”
江榆瞧他笑得这般不值钱,忍不住问道:“明白什么?”
“殿下做善事不图回报。”
“咳!咳……”江榆一口茶呛住了,指着他道,“……你且起来。”
怀清听话地起身,十分有眼力价地上前给江榆续了一杯茶。
“自那日以后,小人一直想要报答殿下,不曾想殿下再不来暖春楼了,小人还以为这恩一辈子都报不了了。”
江榆自问当时确实不曾存救人之心,不过是仇恨当头,非要见血不能发泄,却不曾想歪打正着结了这般善果,心下只觉可笑。
怀清道:“小人有一物想要交于殿下过目,殿下稍候。”
说罢,转身离去。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张纸,走上来拿给她。
纸上勾勾画画,似是图案又似某种语言,然而毫无章法,像是稚子信笔涂鸦之作,让人琢磨不透。
江榆不明所以,问道:“这是何物?”
怀清道:“小人也不知。小人想会不会是什么符咒?相传有一种巫蛊之术,能用符咒致人灾祸。”
江榆没有径答,而是问道:“你将这东西拿给我看是为何?”
怀清道:“此事说来话长,小人以为或许与殿下有关。”
怀清自打被江榆从王伯奇手中救下后,便极少接客,龟公瞧他瘦弱可怜,便让他暂时在楼里打杂。
前几日,他发现有一人十分可疑,戴着面具来暖春楼却不是来寻欢,只是寻一个厢房进去,片刻后出来便离开,短短几日,便见他数次。
最初他以为是什么贼人,便特意留心观察了几次,直至后来,一日他藏于屋中衣柜,听到那人与一男子交谈,似是交换什么东西,然而最后他却清楚听到其中一人说“今晚回崇华府便开始行动。”
崇华府是哪里他岂会不知,江榆是他的恩人,他自然对此人越发留意。
而今日,他又见那人来到厢房,这次却只是在香炉中放置东西。他待那人离开后,便将东西取出,发现竟是一颗蜡丸,打开后,便是这样一张纸。
他想将这消息告诉江榆,只可惜他一个小小娈公,轻易怎会见得到当今公主?
没成想,今日就真见到了!
江榆盯着纸条看了许久,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倒是可以确定这并非符咒,若是符咒,江榆反倒无妨,她向来蔑视神佛,不信诅咒便能招致厄运。
这纸上所绘之物恐怕是府中眼线传递的情报,而暖春楼便是江荆的眼线与宫中串连的那根线。
可惜,她实在看不懂上面传递的什么。
一筹莫展之际,听到潘夷在门外敲门:“殿下,马车已备好。”
厢房的门再次打开,众人瞬间齐刷刷看过去。
江榆高视阔步,手中牵着一人手臂,被牵之人以扇遮面,只露出一双眉眼,如墨点画,一身粉色鲜衣约束高挺身形,却也不显俗气,众目睽睽之下,从容不迫地走下来。
江榆让他先行上轿,龟公慌忙跑去要追,却被江榆拦住。
“殿下,这是……?”
江榆道:“赎身。”她手一伸,“将怀清的卖身契拿来。”
龟公又看一眼离开的背影,这才明白过来,当即找到怀清的卖身契拿给江榆。
江榆撕掉契约,道:“从今以后,怀清便是自由身,你使他不得。”
龟公暗道,往后就是想使也使不到了。笑答:“小人明白。”
江榆大摇大摆出去,上了轿,里面的人还拿着扇子挡着脸。
江榆克制不住地笑:“既然都上轿了,还不放下?”
扇后一声轻微的叹气,孟煦微微侧过脸,缓缓放下扇子。
“噗!”江榆忍不住笑出来,随即又憋回去,发出闷闷的笑声。
方才她让孟煦装作暖春楼的娈公下楼,特意让怀清在他脸上敷脂抹粉,他原本长相俊朗,眉宇浩然,施加粉黛后竟有几分天香国色之感。
江榆肩膀止不住地抖动,连带着车厢都在摇晃,她道:“你这副模样,做暖春楼的头牌都不过分。”
孟煦脸上的无奈更深了些,只好转移话题道:“殿下的扇子。”
江榆收回扇子,连同笑意也在瞬间收敛,问道:“你如何出现在暖春楼?”
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孟煦道:“我在一处医馆偶遇怀清,见他无钱买药,这才有了今日一事。”
他说话时,江榆一直盯着他的脸,灼灼目光让人难以忽视。
也不知信了没有,良久她才慢吞吞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