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允自那之后彻底倒在了床榻上,吊着半口气昏沉度日。步唯担心他再恶化下去,便日日跑到医馆里请大夫来。
腊月时,他遇见了周缜,尚书府中知晓了步婉的事后明里暗里挤兑过步家,更何况周缜这个心比天高的大少爷。
步唯本想着出门透个气,不想周缜就像是专程来堵他似的精准把人堵在了深巷里——巷子里住着的百姓唯恐出什么事,一个两个都把屋门关得死紧。
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球的周缜不怀好意地与他搭话:“步大小姐的事情还请节哀,谁知道这进宫才多长时间,就这么没了。”
步唯没那个心情与他争辩,权当是被野狗吠了,心里正念叨着晦气时就听周缜接着道:“要是得宠些了说不定陛下还能看重些,可堂堂武安侯的女儿居然只是个贤婕妤,侯爷的算盘这是打空了啊……”
步唯猛地抬头,周缜则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唯恐天下不乱地晃了晃脑袋:“哎哟,步小公子不知道吗?步大小姐是武安侯非要塞进宫里去的,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可不高兴呢。”
步唯嘴角抽了下,确信了周缜今天这个茬是必须找了。他面色不善地警告道:“我心情不好,下手可没轻重。”
周缜却道:“别急着动手啊,你不想知道你姐姐好端端的怎么就掉池子里去了吗?”
步唯不吱声了,冷冰冰地看着他。
周缜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要知道忤逆了太后娘娘的意思,这深宫中害人的手段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该说武安侯是短视呢?还是真的傻……”
步唯死死攥紧拳头,周缜嘴里说出的话就像某种烈性的毒药,不消须臾就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浸透了。
步婉是武安侯强行要塞进后宫的。
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后娘娘那边压根没同意?
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论理,步唯并不觉得周缜狗嘴里能吐出来什么象牙,但步允近些日子奇怪的态度实在让他不得不琢磨步婉之事的另一种可能性。
——或许,他自小仰慕的父亲,真的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大侠。
步小公子不敢细想,但裂痕已经细密地爬满了心底,而此时周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哦,差点忘了,区区一介山匪,哪里会有什么远见呢?”
步唯脑袋里“嗡”的一声,挥拳就向周缜脸上砸去
可他刚一动作,周缜身边便蹿出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来,早有预料一般将步唯擒压下去。
周缜装模作样地“哎哟哟”两声,喜笑颜开地拍拍步唯的脸蛋:“吓死我了,你们山匪之流就是匹夫之勇,见着什么都想用拳脚解决。”
他圆滚滚的手指掐住步唯的下颌,冷嘲热讽道:“有本事就打进皇宫里去啊?和太后娘娘当面对峙试试?只能在这里耍威风,到头来还不是条臭虫!”
步唯死死咬着后槽牙,眼神早已将周缜凌迟了千万遍——可对方却游刃有余地松开手,道:“或者,你叫我一声周爷爷,我便考虑考虑放过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看向步唯的表情里满是恶意的嘲弄。
“……才怪。”
周缜挥了挥手,朝那两个护卫道:“打个半死就行,完事儿扔西边的河沟里,让步小公子也尝尝烂泥的滋味。”
步唯眼前猛地一花,反应过来时腹部传来剧烈的痛感,竟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他趔趄半步跌倒在地上,后背又挨了一脚,“扑通”一声面朝下趴进了土里——尖锐的痛觉从身上各个地方传来,漫长地像是没有终结。
他却死死咬着牙,不叫声音传出来一点。
余光里周缜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小巷,不知要去哪家歌楼里寻歌女逍遥快活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缜离开的方向,哪怕被打得灰头土脸也掩盖不住瞳孔中凛冽而骇人的寒芒。
他应该再早些动手,再早些……把周缜打到动弹不得。
而到最后,步唯没叫他们得逞——他在那两个护卫架起自己往河沟走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逃了出去,沿途还用碎瓦将其中一个的脑袋打开了花。
自命不凡的步小少爷像是流窜的老鼠似的在七拐八拐的小巷里躲藏,直到日暮时分才拖着一身青紫的伤回到武安侯府。
步夫人吓坏了胆子,险些要比步唯快一步晕过去,府中的侍女手忙脚乱地帮他料理伤口,而步唯却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他心里乱糟糟的,甚至连被周缜压一头的事情都占不了多少分量。他现在只想知道步婉的事情究竟原委为何,到底是不是像周缜说的那样,是他父亲……
大约一炷香后,步平康“啪”地一声退开了屋门。
步唯神思回到身体里,匆忙看向一身寒气的父亲,动动嘴唇正准备说话——
“混账!”
步平康恚怒的叱责声却猝不及防地砸到了他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