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城。
今天是城主大婚的日子。
沿街两侧挤满前来凑热闹的各种鸟妖,纷纷伸着头往中间瞧,柔软的红毯从梧桐台一路铺到城主府,负责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前往梧桐台。
城民望着前头为首空无一人的华丽花车,有些奇怪道:“城主呢?不用亲自去接新娘子吗?我听说人族那边成亲新郎官要骑在马上,胸前还要挂大红花去迎娶新娘的,咱们城里没有马,骑鸟也可以的嘛。”
“害,咱们城主日理万机很忙的,平日里都很少见到他,估计是抽不开身。”
“说的也是,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妖生大事,这种时候应该要放一放的,你说城主到底在忙什么呢?”
“是啊,到底在忙什么呢?”
那鸟妖突然回想起来,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城主长什么样,从小到大只是听大家都在说城主很忙,可是凤鸣城自古以来一片祥和,民风淳朴,也没有强劲的外敌入侵,按理来说城主应该很轻松才是。他们这里又不像诡计多端的卑鄙人族那样,成天勾心斗角,大家有什么矛盾打一架就好了,无非就是掉几根鸟毛的小恩怨。
而且……
微风轻起,似有女子的爽朗明媚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带着令人神往和心生崇拜的无限魅力,身穿绯红羽衣的女子平易近人,身处高位却不拘于一方高台,街角巷陌时常能看见她的清丽身影,与小娃娃们玩作一团,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
鸟妖陷入回忆里,他小时候也是那群小娃娃中的一员,他还记得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躺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只伸过来的手,轻柔地拍拍他,仿佛冬日里的暖阳,温暖又明亮。
围观的大人笑着打趣他在城主面前丢脸,也不嫌害臊。
城主。
鸟妖表情突然空白了一瞬,脑袋“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从记忆中被强行抹除。
梧桐台。
女子换上华丽喜服,身后的侍女眉目低垂,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着长发,满头流光溢彩的珠玉衬得铜镜中的美人眉眼愈发冷艳,一点红唇如同雪中红梅,清冷夺目,结合那双红宝石般的双眸,多了几分非人的妖冶。
这位未来的城主夫人简直美得不像人族,侍女心想,就是不爱说话,像傀儡师手里那些没有生气的漂亮人偶。
偷看时间过长,她不小心入了迷,回过神来冷不丁与铜镜中的美人对视,只是一眼,浓郁的死亡气息悄然而至,侍女全身僵硬如坠冰窟,喉咙仿佛被人用力扼住,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就在她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的时候,那股气息奇迹般地消失了。
侍女眨眨眼,刚才经历的濒死感宛如错觉,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一点不适。
铜镜中的美人早就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在长街的尽头,花车缓缓驶来。
侍女心脏鼓跳如擂,按下心中浮现的古怪念头,默默加快了速度。
唢呐一响,喜庆欢乐的迎亲曲传遍半个凤鸣城,各色鲜艳的花瓣漫天飞舞,新娘子盖上红盖头,在一声声欢声笑语中被迎上花车。
热闹来了又走,空无一人的梧桐台,上官霜从一根雕花圆柱后面走出来,看着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脸色沉重,眉宇间透着浓到化不开的忧愁。
她这些天想尽了各种办法,都不能将那妖邪从江描青身上引出来。
眼下江描青已经没有办法保持哪怕是一刻的清醒,她的身体完全被那只妖掌控,只有命符还在隐隐发亮,表明她还活着。
碍于那一丝尚存的希望,上官霜有几次在江描青拼尽全力让那妖邪露出破绽时都下不了死手,那可是她的亲传弟子。
可一体双魂始终无法长久,迟早有一方会被吞噬,上官霜无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望着远处的热闹街道,她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花车来到城主府,宽阔的前院和中庭都坐满了前来吃席的城民,府外也摆了长街宴,放眼望去乌泱泱一大片妖。
新娘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被扶到大门前,静静等候,大红色的喜服做工十分精细,拖地裙摆上栖着一只用橙金线绣成的凤凰,柔软羽毛颜色似炽热炎火熔金,仿佛随着走动要从中展翅飞出。
坐在红毯两侧的城民齐刷刷转头,翘首以盼地看着大门紧闭的礼堂,一会城主就要从里面出来了。
比起新娘子,他们更想看到城主,传说中的城主。
“咣当!”
安静的礼堂内传来桌椅翻倒的兵荒马乱,动静不小。
“嗷!我的头磕桌腿上了,好痛!”
“谢齐,你起开,你的剑戳我屁股了!”
“可恶,我的剑脏了!”
“那丑东西怎么传送的,这是给我们传哪来……了。”随着话音落下,礼堂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穿红色喜服,相貌堂堂的男子捂着屁股走出来,过于豪放的姿势堪称不雅,抬眼便与门外的鸟妖们面面相觑。
李风远瞬间变哑巴,维持着推门的姿势不敢动弹。
哇,好多鸟啊!
鸟妖们更是目瞪口呆,心里纷纷犯起嘀咕,眼前这位……这不能是他们气势威严无比,受万千城民崇拜仰慕的无敌城主吧?
不能吧?
咔嚓,好多鸟妖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碎掉了。
“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开了门就出去啊,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谢齐刚心疼完自己的佩剑,就瞥见门口的李风远捂着屁股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他上前一把推开他往外走,刚迈出一步,也停下了。
鸟妖们眼睁睁看着又一个疑似城主的男子从里面出来。
“外面什么情况?我看这里面布置的跟小镇上的礼堂差不多,该不会我们还被困在原地没出去吧?”江序白紧随其后,身后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带面具的男人
又一个。
紧接着,五个,六个。
鸟妖们彻底傻了,一共六个城主?
“城主?”有鸟妖失声问道。
李风远一听,立马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回到了凤鸣城。
江序白这会也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向门口的新娘子。
女子缓缓抬手揭开头上的盖头,露出属于江描青的脸。
江序白瞳孔骤缩,试探开口,“长姐?”
江描青冷着脸,看他的眼神全无往日那般柔和,眼底闪过一抹阴狠,漆黑的眼眸染上血色,暗红色的凤凰图腾在眉间浮现。
“上不得台面的废物东西,连个人都拦不住。”女子红唇微启,张嘴就是不带感情的讥讽,对于那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瞳妖的厌恶不言于表。
“不,不对劲,他们都是人族修士,城主,城主呢?”鸟妖从巨大的震惊中醒过神来,对人族的仇恨瞬间蒙蔽了双眼,恨恨道:“这些该死的人族,一定是他们杀了城主!”
此话一出,满城赫然而怒。
它们卸下温和恭敬的一面,个个面露凶光。
“杀了他们!”
喜庆祥和的婚宴氛围一扫而光,变得剑拔弩张,妖气冲天。
江描青,又或者是那位作祟的城主,对城民的愤怒不以为意,反而唇角勾起一抹邪笑,对江序白几人说道:“也罢,原本就是为了从你们几人之中择出一个合适的容器,既然那废物没本事,那就让本尊亲自挑选!”
她掌中凝聚无穷妖力,重重朝天推出一掌!
万里无云的天际骤变,顷刻间被阴云笼罩,厚重的黑云之后无数红光闪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穿过云层疾速下坠。
四周温度骤然上升,炽热无比,仿佛置身火炉。
“怎么回事?好烫,啊!”某只修为低下的鸟妖哀嚎一声倒地,身上燃起熊熊大火,不过几个眨眼瞬间,整个妖直接被烧焦。
“天火!是天火啊!”妖群中有年纪大的妖惊恐地指着天上,认出了越来越近的红色流星是何物。
天火流星,烈焰足以焚尽万物,赤红色的火光映在城民的眼眸里,由小变大,如星火燎原,昭示着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快逃啊,是天惩!”刚才还怒气冲冲的鸟妖顿时乱了方寸,尖叫着四处逃窜。
城主放声大笑,高举着双手,感受着越来越炽热的温度,眼里尽是癫狂,“终于到了这一天。”
她贪婪的目光扫向严阵以待的六人,仿佛在挑东西一样,最后视线落在江序白身上,眼神满意又略带几分惋惜道:“你这副孱弱病体是次了点,不过皮相不错,勉强也能用。”
话里的觊觎之味太过明显,宿溪亭眸光一暗,幽深的目光直直看过去。
城主被盯得笑容一顿,眉头蹙起来,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拉进来的?自己竟然不记得。
面具下的脸虚实结合,做了不少伪装,但能看出来底子不错,不然那只瞳妖不会放他进来,不过对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旁边那个,想到这里城主兴致缺缺移开视线,反正一会这几个不要的壳子都会化为焦炭。
空气中的热气足以灼伤皮肤,谢齐和柳渊两人用法器生成隔热的屏障,阻隔了大部分的热意,但里面的温度还是把他们熏出了汗。
“天火流星,这不是古书里所提到的凤凰妖涅槃重生为神兽时才会降下的灾祸吗?”谢齐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神情严肃地道。
“传闻在凤凰还是妖的时候,天道会以各种方式来考验凤凰,涅槃化神的最后一关就是天火流星,难不成这城主是只凤凰?”
李风远掏出大罐绿色的药粉到处撒,药粉遇到空气凝结成细小的冰丝,带来一丝清凉,他才不知道什么古书不古书的,只是汗如雨下地提出自己的疑惑,“既然对凤凰的考验,那天道为什么不能只烤她一个妖?”看着周遭鸟妖被灼烤出黑烟的惨状,心里的不适感更加严重,他接着说:“一妖得道,万妖陪葬,即便是魔修修这种歹毒功法都会被唾弃,怎么换成神兽就理所应当了?”
谢齐一时语塞,也觉得有点说不通,附和道:“那或许她不是凤凰吧,毕竟古书上的东西真假参半。”
“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本尊就是凤凰!”城主闻言勃然大怒,一掌扫过来,本就脆弱的屏障应声碎裂,宿溪亭一把抓住江序白腾空而起,其他人没那么快的反应,被迫在焦热的地上反复横跳,嘴里“嘶哈嘶哈”地反复倒腾左右脚。
“烫烫烫烫!”李风远嗷嗷喊。
一柄巨剑横出,将几人一股脑铲到空中。
御剑的柳渊十分无语看着烧得通红的小伙伴:“说坏话的时候能不能背着点?当人面说不是找打吗?”
“……”
李风远和谢齐同时沉默。
“谁知道她会这么应激?”李风远小声嘀咕。
说话间,第一批火流星坠落地面,火焰拔地而起,城内火光冲天,惨叫连连,宛如修罗地狱。
城主在出完那一掌后,便进入了入定的状态,浮空打坐,周身一圈光圈将她笼罩其中,身边是万千城民的哭喊求救,身为一城之主却无动于衷,画面荒诞至极。
众人神色复杂,都说修仙得道,道又分千万种,有的心系苍生悲天悯人,不光渡人也渡己,道心不同,但殊途同归,可他们眼前的这只满眼癫狂的妖真的有神性吗?
江序白盯着城主的方向若有所思,凤凰,涅槃,都对上了,系统说的那个秘宝,妖魂骨就在这里。
然而故事中那只千万年前的凤凰早已成功化神,当今神界有且只有一只,所以眼前这个准备涅槃的又是什么东西?
是拙劣模仿的不知名大妖?
还是……
妖魂骨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