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将那石珠嵌入兽首,一刹那,机关瞳仁忽亮起幽蓝火焰,再次飞了起来。
是了,太子之前在狼毒山的时候得了那《天工谱·兵械卷》,他可是最清楚这机械兽应该如何制作了。
阮云看着那机关鸟在马车内飞旋:“若是这机关鸟再做得大一些,或者携带箭矢,那便能为我康国筑牢边境防御之根基!”
璟宸看了看她,当下便觉得这不但是个懂机关术的世家小姐,竟还是一个对作战有一定敏感度的世家小姐。
难不成,她和少将军只是因为机关术的缘故,是以才走得近一些?
可她应该不知道,这《天工谱》作为一本奇书,本身就能带来血腥,一如那个一直跟着太子车架的黑影。
……
大康·四皇子府
铜鹤宫灯在穿堂风里晃出残影,王振跪在青砖上的膝盖早已被冰棱纹浸透。
他盯着眼前那双玄底金蟒靴,喉头滚着未咽的血腥气。
王振叩首:“奴才该死。”
四皇子璟昴正在把玩一柄错金匕首,刀刃划过西域葡萄,戳起一颗,放入嘴里。
“折了我十二影卫,连《天工谱》都还没摸到?王公公这差事办的,让本王如何说你呢?”
王振趴在地上,佯装害怕的样子。
但他的眼神依旧是冰冷的,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这四皇子想要杀璟宸,自己不过就是顺势让手下去看一下有没有《天工谱》的下落罢了。
既然四皇肯出人,这么划算的生意,王振当然是做定了。
旋即他冰冷的眼神被“恐惧”覆盖,出声细且抖。
“殿下明鉴。萧大将军带着北境军的破云弩,咱们的人刚碰到太子的马车,就被射成了筛子!”
“萧凛……你没有提前跟他打招呼?”
王振道:“如何没打,奴才打了。奴才还提了四皇子,可那萧凛他,不给面子。还说什么,护送太子殿下平安离开幽州乃是他职责所在,帮助太子殿下更是匡扶正统……”
璟昴忽的就将错金匕砸在了案桌上:“放肆!”
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王振膝行上前去捡。
“匡扶正统”是璟昴最讨厌听到的四个字,怎的他璟宸就是正统,其他的难道都不是父皇的血脉么?!
璟昴耳尖涨红地看向王振:“你去刑房……不对,去把宇文濠处理了!”
“宇文濠?奴才斗胆问一下,那个宇文濠,任何官职?”
“工部,清吏司郎中。”
王振略一思忖——这殿下怎的就和清吏司郎中有过节了?
以王振对四皇子殿下的了解,他一定是有什么把柄握在清吏司郎中手里了。
旋即应下:“奴才遵命。三日后,京渭河上,定会出现清吏司郎中宇文濠的浮/尸。”
璟昴道:“很好,希望王公公这次不要让本王失望。”
然后又过去拍了拍王振的肩膀:“王公公好好干,母妃那儿,我会替你去说好话的。”
王振福礼:“多谢殿下抬爱。”
……
王振的皂靴刚碾过门槛积雪,面上谄笑便凝作冰棱。
他抽出绢帕轻掸衣领葡萄渍,帕角暗绣的双头蟒在月色下泛起幽蓝。
阴影里闪出个眉眼机灵的小宦官,袖口沾着一抹沉水香:“干爹,您吩咐。”
王振脸上的肉横了一下:“小禄子,去查一下宇文濠,看看他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惹得四殿下动了杀心。”
小宦官看着王振眨了眨眼睛,问道:“只是需要查一下即可?”
王振竖起两根手指:“在查出真相之前,将他关进西厂大牢,然后再仿一具尸/体,三日后要出现在京渭河上。”
小宦官单膝点地,单手下垂:“小禄子明白。”
……
礼部编钟撞碎晨雾,紫微城长街扬起七十二面玄鸟旗。
璟宸携阮云走向承露殿。
阮云翟衣上的蹙金绣纹映着朝阳,九尾凤钗垂下的东珠正抵在璟宸玄色蟒袍的螭纹玉带上,晃得长街上观礼的贵女们绞碎了帕子。
承露殿门口,大康皇帝江瑞珏、帝后元歆、太后崔伽叠。
“儿臣携妇拜见父皇、太后、母后。”
璟宸的声音不急不缓,音调不高不低,每一个字都精准踩在了皇室的审美线上。
在北翟十年为质,他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康国皇室应该有的稳重自持,这让承乾帝甚感欣慰。
“授玄圭——”
鸿胪寺卿的唱喏惊起檐角栖凤铃,掌礼女官捧着的鎏金托盘上,玄圭泛着血沁寒光。
观礼的众人无不睁大了眼睛。
一个刚回国的质子便有这份殊荣,可见太子在当今陛下心目中的分量。
……
太子府·东院
午时过后,太子府东院的梨花树下,两位侍妾正倚栏而坐。
一位身着浅湖蓝色襦裙,名唤柳如烟,原是礼部尚书庶女;另一位穿着淡紫罗衫,唤作赵岚依,是镇安公的侄女。
两人皆是璟宸在北翟为质时,朝中势力硬塞进太子府的棋子。
“听说太子早一会儿已经在皇宫里,就快要回太子府了。”赵岚依把玩着手中的团扇,语气懒散。
柳如烟瞟了赵岚依一眼:“妹妹莫急,咱们这位没见过的殿下,说是五国双城第一美男,我倒是想见见,他究竟长得一副什么样子。”
赵岚依嗤笑一声,又道:“那位阮娘子今日便要入府了,咱们要不要去请个安?”
柳如烟嗤笑一声:“请安?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半路冒出来的野丫头。咱们进门比她早,按规矩,她该唤咱们一声姐姐才是。”
赵岚依掩唇轻笑:“也是。听说那阮府也是不安生的,她刚回大康,怕是没空理会咱们。”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皆是轻蔑。
檐角铜铃忽地叮当作响,柳如烟指尖的团扇停在半空。
朱漆大门轰然洞开,一道玄色身影踏入门槛。
璟宸玄色织金蟒纹袍被疾风鼓起,玉带扣撞击的碎响惊落一树梅花。
眉目如墨染青山,眼尾一颗朱砂痣似血凝就,生生将满庭春光压得黯然失色。
“妾身恭迎殿下回府。”赵岚依率先福身,淡紫罗衫裙裾旋出朵曼妙的花。
柳如烟慢了半拍,亦是福身道:“妾身恭迎殿下回府。”
璟宸充耳未闻,目光扫过阶下跪拜的众人。
还未听得璟宸的反应,柳氏和李氏便被璟宸身边女生的气质压得顿了顿。
只见她今日着月白云锦襦裙,发间只簪支白玉响铃簪。
晨间入宫时并未细看,现如今阳光下倒有几分淡雅别致。
赵岚依对柳如烟使了个眼色。
柳如烟忽地轻笑,指尖假意抚过阮云袖口绣的缠枝纹。
“这位便是阮妹妹吧?妹妹这衣裳倒是别致,只是只是妾身记得,这该是北境少将军府女眷的制式?”
语毕,赵岚依似无意地朝璟宸望去,但却见到这位太子殿下的表情无任何变化。
真是奇怪了,探子不是说,太子殿下不喜少将军么?
阮云含笑正视柳如烟。
柳如烟对上阮云的眼睛,一瞬间竟有些不自觉,下意识躲开了。
想了想,又鼓起勇气道:“妾身听闻,妹妹在北境之时,曾奋力救治受伤的将士,那位少将军又生得面如冠玉,威风凛凛。想来少将军杀敌之时,定是受过伤吧?”。
阮云嗤笑一声:“妹妹人在太子府中,竟然还知晓少将军府女眷着的是何制式的衣服,本宫佩服,毕竟本宫和殿下都曾见少将军勇猛作战,竟也不知这是少将军府女眷的制式服装。”
见柳如烟红了红脸,阮云继续道:“姐姐想多了,这是青鸾朝日纹。太子妃的纹样嘛,妹妹认错了倒也正常。只是……”
阮云瞥了赵岚依一眼,只见赵岚依依然公肃地站在一边。
旋即回看柳如烟:“只是,姐姐不要认错了人才好。”
柳如烟轻咬嘴唇,面孔涨红着。
太子妃那话,分明在指着自己过分跟随赵岚依,说得难听一些,恍如丧家之犬。
柳如烟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奚落太子妃的话,此刻都不知去哪里了,脑袋空空,却又被阮云堵得没法说话。
明崑抱剑倚在廊柱旁嗤笑:“二位娘子倒是热心,连太子妃的服制都要指点。只可惜,我这位小嫂嫂啊,长得一口坚硬的小白牙,不是好欺负的哟。”
赵岚依忙转圜:“明世子说笑了,妾身不过见阮妹妹初来乍到,等不及想要见一见而已,哪里会敢欺负太子妃。太子妃乃是太子府嫡妻,妾等自是不敢僭越。”
话音未落,赵岚依忽地瞥见闫双成站在一边,笑意盈盈。
消息里说的还有一位随行大夫,想必是他了?
旋即,她又给了柳如烟一个眼神。
柳如烟调整了一下情绪,又故作天真地凑近。“这位先生是?”
阮云横步:“闫大夫是殿下的救命恩人。”
柳如烟止步,面生笑意,透明的丝质团扇半遮掩口鼻:“原来如此,太子妃娘娘倒是关心着闫大夫。”
柳如烟这话是对着阮云说的,但双眼却笑意盈盈地瞥向璟宸。
谁知璟宸只是垂眸睨了她一眼,便抬腿走向宸元殿。
无聊至极。
明崑见师兄走了,他也跟着离开。
阮云微笑:“殿下的身体一直以来都是由闫大夫照看,关心闫大夫就是关心殿下。还请两位良媛不要误伤闫大夫,毕竟伤了闫大夫事小,误了闫大夫给殿下诊治咱们谁都吃罪不起。”
闫大夫:“……嗯?”
不远处传来明崑的声音:“小嫂嫂,快来啊,我们去看看师兄的寝殿。”
阮云随明崑转过回廊时,腰间禁步突然断裂。
鎏金缠枝纹禁步坠子滚过青石板,正停在柳如烟绣鞋边三寸处。
那镂空金球里竟卡着半片染血的双头蛇纹,印记在阳光下泛着诡谲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