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疤脸番子猛地踹翻炭盆,通红火炭滚到赤金修罗面投射的阴影边缘,“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话音戛然而止,疤脸惊恐地盯着积水潭。
本该流动的血水竟凝出冰纹,正顺着灯笼光蔓上自己靴面。
瘦子尚未察觉异样,仍嘲弄道:“慌什么?这地牢最深处的玄冰机关可是往掌印亲自做的。”
他突然捂住喉咙,指缝渗出青黑色血沫。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铁栅外墨狐裘披风掠过的残影。
墨狐裘披风扫过积水潭,殷红丝绦浸了血水愈发暗沉。
只见他使剑甩过,方才那废话的三人皆已毙命。
在越过七个囚牢之后,璟宸果然发现了一个衣服还不算脏,但身上有多处伤痕,且年约四十的人。
囚徒有气无力道:“你们有什么招都使出来吧,老夫不怕。”
剑锋挑起角落中人的乱发,看他容貌,四十多岁,国字脸,下巴一撮络腮胡,与他印象当中的宇文濠长相差不多。
再看那人的右手——十字形冻疮疤被剜除,应是宇文濠无疑了。
金面低声道:“宇文濠。”
囚徒这才睁开了眼睛,旋即瞳孔一缩——赤金修罗面,墨裘冰魄剑,此人就是江湖人称“寒江孤照”的第一高手?
面具下发出寒冷低沉的声音:“……跟我走。”
宇文濠道:“好!我跟你走。”
冰魄剑挑断最后一根锁链时,青苔斑驳的砖墙突然迸裂。
十几道钩镰索破空袭来,寒铁锁链绞成天罗地网。
赤金修罗面下传来声冷笑,将宇文濠送到角落。
旋即冰魄剑尖轻点积水潭,霎时霜气如蛟龙冲天,将钩镰冻成冰雕蛛网。
领头的番子嘶吼着掷出淬毒钩爪:“布莲花阵!”
墨狐裘披风骤然翻卷,钩爪上的毒粉撞上玄色织锦竟凝成冰晶。
璟宸旋身踏过冰链,剑锋扫过西厂缇骑眉心。
只见那缇骑眉心处血珠未溅便冻成红玛瑙,叮叮当当滚落青砖。
众人惊惧的瞬间,寒江孤照剑柄倒撞身后偷袭者的膻中穴,那人僵直如木偶,后心缓缓绽开冰霜莲花。
“你是……寒江孤照!”使鞭番子指着金面墨裘惊呼。
众番子旋即停下了进攻的姿势,面面相觑着防守。
剑锋倏地没入地面。
整座地牢轰然震颤,冰霜顺着砖缝炸开万千银针。
钢鞭莲花在离面具半寸处碎成齑粉,十二名番子膝下冰锥突刺,生生钉穿足踝。
墨裘披风扫过满地冰碴,璟宸剑指咽喉抵住最后活口:“告诉王掌印……我要的人,他不能染指。”
说罢,寒江孤照带上一边只知看打斗,而无甚反应的宇文濠,离开了地牢。
离开地牢没多远,霜白剑身忽然映出背后人影。
“咻咻咻——”
三枚柳叶镖擦着赤金面具掠过,钉入冰层的镖尾追着红色流苏。
玄鸟面具的阮云倒悬梁上,左手银丝缠着宇文濠腰身,右手却将火折子掷向冰魄剑。
烈焰遇霜气炸开漫天白雾。
“赤金吞日月,墨裘卷山河。剑出寒江彻,孤照修罗谪。——没想到,西厂干的这点破事,连‘寒江孤照’都惊动了?”
赤金修罗面骤然翻转,剑锋贴着阮云颈侧刺入石壁斩断玄铁锁链。
阮云突然甩出腰间软剑,剑身缠上宇文濠的脚镣猛力回拽。
赤金修罗面下传来声冷哼,旋即剑尖抵住软剑七寸处,霜气顺着剑纹蔓上她手腕:“蛇缠剑,小年轻使得倒是风雅。”
阮云一转身,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十二枚金针。
金针飞向赤金修罗面双目:“不及阁下的寒江诀风雅!”
趁他侧首闪避,阮云足尖勾起刑架上的烙铁掷向冰柱——被霜气冻脆的冰柱轰然炸裂,宇文濠随冰块滑向暗河漩涡。
两双目皆是一紧,两道身影同时扑向暗河。
寒江孤照剑锋插入石壁急刹,左手抓住宇文濠衣领的瞬间,阮云的银丝已缠上他腕间命门。她借力荡至对岸石台,袖中突然抖出青色粉末:“接好了!”
赤金修罗面倏地后仰,却见那紫烟在半空凝成毒蝎形状——竟是虚招!真正的杀机藏在宇文濠发间的淬毒银簪,此刻正直刺他咽喉。
“叮!”
冰魄剑划伤了阮云的胸口,同时震飞了发髻赏的银簪。
簪身却在石壁上撞出火星,引燃地牢暗藏的硫磺线。
火舌顺着铁索疾走,瞬间烧断阮云的退路。
“咳咳……寒江孤照也会使火器?”阮云背手掩住口鼻,几乎失了退路。
寒江孤照举起寒霜剑对准黑衣人咽喉,却忽然注意到黑衣人的脖颈处——没有喉结!竟是个女人!
他本能挥掌反击,掌心触及的腰肢却纤细如柳,硬生生将十成内力卸去七分。
阮云抓住他犹疑的机会,转身将他推向火舌:“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旋即,她嘴角一勾,将一边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宇文濠带出西厂。
寒江孤照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
翌日晨·太子府书房
料峭春风吹动,窗棂吱呀作响,惊得璟宸指尖狼毫一顿,墨汁在《工部河工纪要》上洇出个黑斑。
璟宸揉着眉心抬眼,忽见茜纱窗外一道窈窕影子正与明崑推搡——浅湖蓝襦裙的柳如烟端着白玉盏,俱被明崑用剑鞘拦在三尺外。
明崑嚼着薄荷叶,珊瑚红剑穗扫过柳良媛鬓角“殿下歇下了,不如赏给小弟?”
柳如烟端着白玉盏不肯松手:“明世子若是想吃,妾身再去做来,这一盏是妾身特意为殿下准备的。”
明崑看了看柳如烟一身脂粉气的打扮,忍不住道:“柳姐姐,不是我想吃你这燕窝,是师兄他身体疲累,暂时不方便见人。”
柳如烟咬着自己下唇,双眼眨着看向明崑:“哦。”
便是在此时,月白云锦裙裾拂过青石阶,阮云拎着个朴拙的陶罐径直推门:“阿崑,殿下在里头吧。”
“我。”
柳良媛跺脚指着阮云:“她为何能进去?”
明崑一边开门一边道:“太子妃她会医术,懂医术的自然能进。”
语毕,书房门已重重合上。
璟宸望着案前骤然明亮的烛火,嗅到股奇异的药香。
阮云正用银匙搅动陶罐里的褐红汤汁:“不是燕窝,是当归黄芪炖猪心——闫大夫说殿下近来心悸。”
他接过瓷碗时指尖相触,忽觉她掌心有细碎划痕:“太子妃倒是周全……验尸验到亥时三刻?”
阮云顺势将宇文濠的验尸格目铺在案上:“殿下可知工部清吏司郎中有处陈伤?”
璟宸便捏着自己眉心:“清吏司郎中负责兵械制造,常年需要对着冰冷的铜铁测量,虎口处该是有对称的冻伤。”
阮云替璟宸盛出一碗汤,递到他手上。
“不止。去年工部换了锻造工艺,宇文濠在试用的时候,曾被火油灼伤……。”
璟宸喝了一口汤,微微抬眼:“你是说,他掌心该有道伤,但渭河浮尸此处光滑如镜?”
阮云一笑:“并不是,他右手的皮别人削了去。”
“太子妃的意思,有人掉包了宇文濠。”
烛光摇曳,璟宸拿着茶盏恍恍惚惚站起身,影子突然笼住她半边身子。
“……探子来报,子时三刻,西厂地牢异动,疑似寒江孤照现世……太子妃在渭河,当真只看了尸首?”
阮云直着身子往璟宸那边走了两步:“殿下此话何意?难不成这寒江孤照曾在渭河?”
语毕,便见璟宸摇摇欲坠。
“殿下!”
阮云惊呼,伸手去扶璟宸。
璟宸手中茶盏跌落在地,碎成片。
茶水流在璟宸玄色长袍上,渐渐冒出白雾。
扶着璟宸的阮云只觉得双手炙热。
待看他后背之时,便发现火螭钉在脊骨处烧出三道赤纹,玄色长袍后背已透出焦糊味。
“师兄!”
明崑踹门闯入时,正见阮云的鎏金护甲抵在璟宸喉间。
“出去!去找闫双成!除非你想看他七窍流血而亡。”阮云嗓音淬着寒冰,金针却悬在璟宸颈侧天鼎穴。
明崑死死盯着阮云捏着金针的手指:“小嫂嫂……你行吗?!”
阮云突然下针,语气不容置疑:“三息。告诉闫双成备七钱雪胆、三钱地龙,混白梅上的晨露煎煮!要快!”
“是!”明君一边朝门外跑去,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七钱雪胆、三钱地龙,混白梅上的晨露煎煮……七钱雪胆、三钱地龙,混白梅上的晨露煎煮……”
见明崑离开,阮云便将璟宸扶到床踏上。
眼下没有能压制璟宸火螭钉之毒的地方,可阮云不能用灵枢飞针暴露自己,也不能在闫双成赶来之前让璟宸陷入危险的境地。
好在这几天天冷,虽然不至于像在北翟时候那样白雪厚到能摸过膝盖,但也可以一用。
旋即阮云喊来了红袖,让红袖备几桶冷水,并且不断地朝水桶里倒冰雪。
然后两人又搀着璟宸,将他放入了浴桶中。
阮云指尖掐着雕花楠木桶边沿,看着冰水漫过浴桶中人的锁骨。
蒸腾的热气里,璟宸后脊三道赤纹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在苍白的肌肤上蜿蜒出妖异的莲纹。
她略一思索道:“红袖,再加三瓢雪胆汁。”
“是。”
想了想,阮云又道:“再加一些薄荷。”
“是。”
红袖伸手去舀雪胆汁,又转身从药匣子里取了薄荷叶子。
阮云却从红袖取薄荷叶子的方向,看见窗外有人影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