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了动物园。
一起合了影。
晚上搬了小桌子,一起在房间外的连廊吃饭喝酒,吹着风,看星星。
房间是靠最里面的,所以不占道,也不会有人看过来,很僻静。
天渐渐热了,他们喝的是加了冰块的梅子酒,十八度,甜爽适口。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愉有点醉了,咧着嘴角说:“哥哥,我、我有个秘密。”
“嗯?”
小愉盯着他看了会儿,又噗嗤笑了:“不说了、不说了,不能说……”
“你喝多了。”小鹿说:“千万不要说,醒来会后悔的。”
“不说,我不说……”小愉双手落下,搭着膝头,小声道:“只是,这个秘密真的……是一个会让我有一点、一点点,高兴的秘密。”
“每当我失落、难过,对这个世界失望……想到这件事,我就会觉得,日子还有盼头……”
小鹿给两人倒满酒,剥着水煮花生。
“哥哥,秘密总是很难守住。”小愉说:“尤其是……我一无所有,我遇到一个好、好的人,仅有一个能让人高兴的秘密,就忍不住、想要分享。”
他双目炯炯地看着他:“我——”
小鹿顿了一下,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水煮花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看着小愉嘴唇翕动,眉眼带着浅笑,说出几个字来。
待松开手,只听到了这个秘密的收尾——“毕竟在很早很早以前,我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小愉说。
“不要这么想……你还那么年轻。”小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他没有去听小愉的秘密,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的说出这么伤感的话。
小愉脸上却依旧是笑模样。
小鹿道:“醉了吧,你成年没有?”
“……”
小愉没有回答,而是拉过他的手,贴在了自己胸口。
他握着他的手,让他触碰自己的胸膛、脖颈,让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喉结上,感受说话时的震动,径自说着:“是不是,很神奇……?”他笑得天真又神秘:“明明声音也是男性,胸也是平的,完全、看不出来吧?”
“……”
小鹿一时呆呆的,两人对视着。
小愉咧着嘴角,腾出手又掀开了自己的衣服下摆,给他看自己的腹部:“就是、就是这里,啊,应该是长在这里……会更往下面一点的……”
“……”
“看不出来吧……”小愉喃喃着。
他的皮肤非常洁净、光滑,腹部没有杂乱的毛发,而有一道淡淡的中线,顺着肚脐隐没到私-密处。
小鹿下一瞬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扭过了头。
他想起了关于小愉的那个谣传。
刚才那几秒钟,他发自内心觉得,他很漂亮。他的脖颈修长,与那瘦长的手指相协调,显出一种优雅。他的下颚骨紧窄,说话时会露出洁白的齿廓和鲜红的舌尖,显出一种……年轻而鲜润的诱-惑。
他想到了性,和女人。
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太久没有发泄过了吗。
真的很抱歉,这个信任着他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潜意识里,也令人不齿地将他想作了女人。
当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极为下-流、荒诞的C梦。
他梦到自己同时和男人女人口口,惊醒过来时浑身大汗淋漓。
从未对自己的性向有过怀疑。而这深更半夜,面对着床单上的污-浊,他既羞耻又困惑。
次日在外奔波,临到晚饭时间在街头接到小愉的电话,问他想吃什么,几点回来?他犹豫了一下推脱还在忙,可能回不去了。
手里握着手机,又忍不住想,自己会对女性有感觉吗?会吗?不……小愉也并不是女性啊。但为什么梦里面……
失忆之前,爱上过女人吗,或者,是双性恋呢。
明明只爱过一个人,是个男人。
梦,可真是荒诞啊。
到了晚上七八点,接到一个医院急诊科外卖订单。小鹿取了餐,骑着电瓶车就去了。
小镇急诊难得遇到大事,多数时候就点滴室那儿接一些急性肠胃炎之类,陪护的家属也常有点外卖的,所以没什么奇怪。
到达后打通电话,对面男生让稍等一会儿,他从病区那边过来取。
小鹿便提着外卖等待着。
等人的空档,正看见三名年轻的外国男女在导诊那边艰难交流。
那几人装扮格格不入的时尚,中文又不利索,不像久居的留学生。小镇也不太会有外国人旅行……小鹿下一秒看到其中一人挎包上字母,那是个摄影包,猜测大概也是做自媒体的?
这年头做自媒体的很多,他也常会刷到这种外国人拍的风土人情小视频。
“どうして医者に直接会えないのか、痛くて死にそうなので、とにかく痛み止めを打ってください。”
(为什么不能直接见医生,我要痛死了,无论如何请先给我止痛药)
“不要说这些了听不懂,先填表单,有时间手机翻译器先翻这个表单好吧?你们两个帮她先填上。”导医比划着,说道:“赶紧的,姓名、身份信息、联系电话。你先来这测个血压、血氧。”
“我,我唔识佢,我都不会讲日文,我系法国人,天啊,怎么办!”
“I'm Spanish and can only speak a little English and "nihao"”
(我是西班牙人,只会说一点点英文和“你好”)
…………
小鹿听了会儿,走过去说:“医者は、状態を判断するために、私は最初に鎮痛剤を服用することはできないと言いました、私を許してください。”
他取下头盔抱在手里,看了眼病人那模样,又道:“必要に応じてフォームに記入するのを手伝ってもらえますか?”
(医生说为了判断病情,暂时不能止痛的。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填写。)
“ありがとう、お願いします。”那捂着腹部的年轻女孩看到救星似的,一脸感激地说。
(谢谢,拜托了。)
“お名前、年齢、連絡先?”小鹿边写边问。
那女孩子半死不活地一一回答了。
“Aidez - la à mesurer sa tension artérielle et son oxygène.ちなみに、医者は妊娠の有無を尋ねましたが、いつから痛み始めたのですか。... and whether there is vigorous exercise,Including sex?”
(法:请先帮助她配合测量血压血氧吧。日:顺便,医生问有无怀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痛的?英:……以及有无剧烈运动,包括性-生活?)
几人七嘴八舌了一通,病人也测量完血压。
小鹿依照导医的话,指了一个方向,对那个法国女孩子说:“Allez dans la première salle là-bas et trouvez directement un médecin, si vous en avez besoin, vous pouvez me rappeler.”
(那边过去第一个房间直接找医生,如果有需要可以再叫我)
西班牙小伙顺着他指的方向,先搀着日本姑娘过去了。
法国女孩答应着,又看了他好几眼,用粤语问道:“你是不是鹿?”
小鹿愣了一下,扭头看向她。
“我是安娜,你不记得了吗?”
“安娜……”
似乎有点印象,但自己好像一时脸盲。
安娜是贺先生的前女友,有着一头浅金色长发,他们约会时,她总是穿淑女的裙子,看起来格外温柔。而眼前这个女孩子是短发,穿着牛仔短裤和马甲,脚上踩着一双型制硬朗的皮靴,像个假小子。
“我们肯定还会需要你的。”安娜真诚地看着他:“我们三个此前都不认识,凑巧都是一起来这里做短视频专题的,还在一个旅馆居住,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外国人一起帮个忙,抱歉,我在粤语区待太久了,普通话都快不利索了。”
“唔紧要,唔知点解,我都可以识听。”小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哎,外卖!”年轻男生终于匆匆跑来取他的外卖。
小鹿将炸鸡可乐递给他。
“谢谢啊,兄弟。”男生打量了他们两眼,客气地取了餐,离开了。
“你怎么——”安娜想说什么。
小鹿岔开话题道:“去看看你的同伴吧。”
“……”安娜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如果方便,你也一起来吧,拜托了。”
“……好。”
半小时后,安娜的同伴被拉去检查并准备手术。
紧急时刻过去,大致病情也清楚了,后续倚靠翻译app交流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小鹿趁着他们忙碌,走出急诊大楼。
在急诊大楼门口的花坛边,小鹿意外看到了熟人。
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和小愉面面相觑,异口同声——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来这里?”
“我来送外卖。”小鹿说道,“你、你怎么回事,怎么浑身都湿透了?那个,是谁啊?”
小愉旁边还坐着一个黑衣服的小年轻,正一声不吭头埋在膝盖,同样浑身湿透。
小愉看看那年轻人,又看看小鹿,朝他小跑几步,放低了声音说道:“哥、哥哥,我救了一个跳河的人。”
“……”
“那个小哥,年纪轻轻还长得那么帅,不知道为什么想不通从桥上跳下去,我吃好饭出来走走,就遇上了,救下了他。”
“……怎么坐这里呢?”小鹿问。
“我、怕他身体有事,毕竟呛水了嘛,就带他过来检查看看,医生说现在没什么问题,不过建议留院观察两天……小哥不怎么愿意。没办法,就怕后劲上来,先坐着看看会不会还有什么不舒服,我们身上都湿透了,医院里空调有点冷,就先坐外面了。”
“医生有说后续还可能出现什么情况吗?那小哥家人呢?”
小愉摇摇头:“不想联系家里人呢,手机也掉了。医生建议过两天再去做个核磁……”
“你垫的钱?”
“嗯,不过没花多少。”
小鹿看了眼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回头说道:“既然医生让两天后,就两天后再来吧,那小哥现在看着也问题不大,你们这样没事也要感冒了。”
“嗯。”小愉碎碎念着,又开始掏出手机:“我、我刚才在百度看,溺水后的治疗需要注意些什么,为什么要做核磁。大家估计都没什么钱,不是很严重就算了……”
小鹿说:“他看上去身体没什么,只是精神不太好,有地方去吗?”
“没有,我想过了,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先住我那边也没关系。”
“你真善良。”小鹿由衷地说。
他也遇到过如此失落的时刻,换作自己,如果在这样的困境中能遇到这样善良温暖的人,他会感激上天的。
“打车来的吗?我开了电动车,勉强能坐下三个人,我载你们一起回去吧。你们好好洗个澡,然后我们一起喝一杯。”小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