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山人仿佛又一次站在夏夜的燥热之中，目送那辆银灰的车开走，可转眼周围已变得空无一物。他不知所措地徘徊在无边的黑暗中，耳边回响着艾米轻快的笑声，“放心啦，那个老色鬼，我自有办法应付，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他循着声音寻找着艾米，可是哪里也找不见艾米的踪影。就在他筋疲力尽想要放弃的时候，艾米的脸庞猛地出现在他眼前，那不是他记忆中妆容艳俗却不得不称之为漂亮的脸，而是那天他拉开冰柜看到的腐烂后面目全非的脸，那张浮肿的脸咧着干裂的嘴唇对他说，“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不要！”

山人惊叫着从梦中醒来，猛地从床上坐起。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置身于KTV包房之中了。环顾四周，房间里没有人，山人认得这里，这个房间正是杰克上次带他来过的包房。

山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晕过去了。他摸了摸鼻子，发现有人给他塞了餐巾纸团，拿出纸团，那上面有一些血迹。他果然是流鼻血了，所以杰克才会俯身过来。不过当时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他有一点心跳加速。真是，他在紧张什么，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算了，这不是他该关注的，他还记得，当他失去意识要倒下去的那个瞬间，有人推门进来。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金鼎皇宫的老板龙威，杰克今天没有带客人来，似乎在等什么人？那个人是龙威吗？他们能有什么事必须单独谈？杰克究竟是什么人……

山人摇了摇晕乎乎的头，内心里不愿去想这个问题。他扶着床头柜站起来，发现柜子上放着张纸条！？

睡够了就回去上班！

杰克的字很漂亮，写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山人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杰克的扑克脸，栩栩如生就在眼前。亏他还觉得杰克今天的态度特别温柔。

我一定是头晕眼花脑子不清醒了才会这么觉得……山人吐了吐舌头，准备这就离开。他将手中纸条捏成团丢进床边的字纸篓，却发现里面原本已经丢了几个纸团。这个房间应该是夜总会给杰克的专用包间，他丢弃的纸团上会不会有和他身份有关的线索？

可抱着小人之心摊开一个个纸团，山人却愣住了：

第一张

听说艾米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

第二张

你脸色很差，冰箱里有吃的，休息好了，吃点东西再走

第三张

替别人着想之前，至少该先保重自己

估计都是写到一半，直接捏了扔了。看着这上面的内容，山人实在无法想象这都是出自杰克手笔，但那些字迹确实是同一个人所写。

“你这种状态根本没办法工作……”山人想起杰克那这句话时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那应该也不全是幻觉。虽然这个人可恶又蛮横，总是极尽损人之能事，但确实又多次维护过他。写了这么多安慰人的话，最终留下的却是一句最冷漠的话，这个男人还真是……别扭。山人不禁撇嘴。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传来滴滴的刷卡声，有人轻声开门进来。山人抬头与来人四目相对，来人显然没有料到他已经醒来，有点惊讶地愣在原地。

山人也没有想到，杰克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那些皱巴巴的纸条……

杰克也第一时间看到了纸条，嘴里轻声咒骂：“见鬼！”他就是想起来不该把写了这么多蠢话的纸条留在字纸篓里才回来的。这下可好，不仅给人看到，而且还当着他的面……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看的……”山人赶紧把纸条揉好了再扔回去，可是发现道歉已经于事无补，杰克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你，身体恢复了？”杰克冷冷打断他，盯着他的眼神让人心虚。

“啊，我知道，我这就出去！”

杰克却突然反手关上门，挡住他去路，欺身凑近，骨感修长的手指一把抬起他下巴……

山人呼吸为之一窒，脑海中第一时间跳出了两人之间的那个约定，不觉僵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可那是他自己说出的话，不能出尔反尔！山人强自镇定看着杰克曲线优美的嘴唇一点点接近……就在他双眼失距几乎要闭上的时候，一只温凉的手按在了他脑门上。

“有点低热。”毫无起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就好像布偶娃娃般被杰克捏开嘴，掰开眼皮，“眼底出血，舌苔发白，疲劳过度！”

杰克没好气地摇头说着，山人眨了眨眼睛，只愣愣盯着他。

“怎么，还哪里不舒服，脸这么红？”杰克说得一本正经，下一秒却突然无声轻笑，“还知道脸红，看来身体没什么大碍。”

这家伙果然又在开涮自己……可那双紧紧注视着他的漆黑眼睛里又分明透露出真挚与关切。又是那种莫名的心慌掠过山人心头，他甚至有点不敢直视杰克，转身走到窗前：“我没有情绪失控，也很理智。只是每晚都睡不着……”他看着窗外迷离的黑夜，街道上车来车往的流光，怔怔出神，“……即使强迫自己躺下，一闭上眼，看见的都是艾米死后那张无法瞑目的脸……”他单薄的身影在黑色夜幕前晃了晃，杰克抬了抬手，又犹豫着停在半空：

“艾米已经死了……”

山人抬起头，窗玻璃上映射出他眼中的愤怒：“就是知道她已经死了……做再多的事都没办法挽回了！”

“你就那么在意她？”杰克猛地收回手，紧紧握成拳。

“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怎么可能不在意？我本可以拉住她……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她还那么年轻，对未来有那么多美好的希望。她的人生不应该就这样被终止，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山人说着一拳砸在窗玻璃上。

谁说他不能明白，看着一个年轻无辜的女孩在自己面前死去，那种哪怕将灵魂出卖给魔鬼都想换她再活一次的心情，他也有过，那份强烈的渴求不会比现在的林山人少一丝一毫，比起林山人之于艾米，他对那个女孩的死有着更不可推卸的责任！那是多年来他极力想要忘记的痛，却被林山人的话又一次挖开伤口，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他苦涩地轻叹一声拍了拍山人肩膀：“那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没想到他的话反而让山人更激动，“那天晚上，我亲眼看着她上的车。我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窗玻璃中反射出林山人苍白哀伤的脸，那种深深的自责让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他就那么毫无征兆地靠近，从背后紧紧揉住眼前微微颤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