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民宇被请来警局的时候,表现出极度的不安和焦虑,冷健凭多年办案经验,已经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和爱小青的死脱不了关系。
可是王民宇却一口咬定自己与爱小青当晚只有幸交易。他声称,当天临晨两点左右,两人完事后,先后从酒店离开,他先下楼结账,然后叫司机送他回家,这点酒店前台、他的司机和太太都可以为他作证。至于爱小青之后去了哪里,怎么会死的,他根本不知道。他只是喜欢寻求些小刺激,但不可能杀人。之后他便拒绝在没有律师陪同的情况下回答任何问题。
周三早晨的案情会议上,大家的情绪一片消沉。
“我们去核实酒店监控时,发现八月一日的监控资料已经被删除。保安负责人给出的解释是,硬盘存储空间有限,视频资料只会保留十五天。时间掐得刚刚好,谁知道是不是王民宇花钱买通了他们……” 苏睿说得很不甘心。
“酒店周围各条马路的监控视频都没有找到爱小青的踪影,说明她根本就没有活着离开酒店,可我们又无法证明在酒店时她已经死亡!”艾峰皱眉无奈地摊了摊双手,“显然他们考虑周祥,准备充足。”
周霆是负责调查运尸抛尸线路的:“抛尸地属于荒僻郊区,根本没有道路监控可查。而案发至今已大半个月,我们走访了周围的住户,几乎没有人能记起案发当晚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真是反差强烈,为王民宇作证的那些人记性倒是好得出奇……”苏睿不无讽刺的接话,“酒店前台还记得当晚看到王民宇离开酒店,没有任何异常。王民宇所住小区的物业保安则证明,王民宇于临晨2点多回家后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没有离开过。你们不觉得他的不在场证明也太过完美了吗?”
“就是因为没有破绽才显得更加疑点重重!”冷健锐利的眼神盯住了会议室里的每一个小组成员,“如果没有办法从正面突破,我们最好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曲线救国!从处理尸体的专业程度来看,王民宇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司老板,不可能是他亲自处理的尸体并实施抛尸。他一定另有帮手,他身边的人有没有值得怀疑的?”
艾峰点头答道:“我想当王民宇杀死人后,肯定相当慌乱,他不可能冷静到能第一时间想到对策。那么他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打电话向可靠的人求助。”
“通话记录调取结果如何?”
“王民宇在临晨1点多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秘书陈森,通话时间并不长,很快就挂断了。然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王民宇才打电话给楼下的司机,根据酒店前台的证词正好与他下楼离开的时间相符。”
“很快就挂断!?这怎么可能?”冷健皱起眉头思索着,“假设1点多正是王民宇杀死爱小青的时间,他不知所措,第一个想到了打电话给自己的秘书求助。可是他的秘书并不是诸葛亮,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绝没有可能立刻想到对策,为什么很快就挂断电话,而且之后再也没有打过电话……”
“我知道很多老板为了保障商业机密,会有秘密的手机号。这个陈森看来思路倒是清楚得很,他一定是想到日后我们早晚会查到王民宇头上,届时他的通话记录也将暴露无余。所以很快挂断电话,之后一定是通过别的方法再和王民宇联系,告诉他如何应对。不过他显然没有用自己的手机或是出租房里的固定电话,所以我们无从查证。”
“他有没有可能协助抛尸?”
“他的房东太太证实他当晚没出去过,第二天一早他7点不到离家去上班,虽然比平时早了点,但也没有别的异常。”
“房东怎么能够肯定他晚上不是出去了回来的?”
“房东老太太70多了,浅眠,她平时四点多就会起床。老太太说她醒来后隔壁肯定没有人进出过。陈森没有车,深夜出行,赶往酒店善后,然后再弃尸麻烦重重,他来不及在四点前完事并赶回住处。”
“如果陈森有不在场证明,那么还有另一个可能的帮凶,他的司机!”
苏睿摇头:“他的司机就更没有可能了,香榭晶苑,也就是王民宇所住小区的监控录像显示,当晚2点36分,王民宇的奔驰车从小区北大门进入,15分钟后司机李强由南大门步行离去,在马路路口拦出租回家,我们找到了沿路的监控录像,证实李强20分钟后直接在居住小区门口下车。与他自己的陈述,家人的证言均无出入。”
“本人、司机、秘书都有不在场证明……”冷健陷入沉思。
艾峰再次使出他的独门秘技——枚举排除法:“那就只有两种可能,雇人抛尸,或者尸体并不是第一时间被处理掉的。”
苏睿听着直点头:“有道理啊,小峰哥,我怎么就没想到?”
冷健沉吟道:“雇人抛尸有极大风险,作为一个老谋深算的商人,王民宇不会这么不谨慎,如此私密的事情,除了求助亲近的人,不太可能假他人之手。至于不是第一时间抛尸……”
周霆接道:“那就会出现一个新的问题,抛尸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尸体被存放在哪里?”
艾峰笑了笑:“老头手上有的是厂房仓库、名下房产不下五套,虽然查起来有点费力,但花点力气总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没错,运尸需要工具,处理尸体需要场所,抛尸需要实施人,这些都是切入点。全面彻查王民宇名下所有的房产、车辆,以及亲近的人。”
“明白,队长!”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啊,还有一点很重要,抛尸的地点,郊县一个荒僻的小湖,如果不是事先有所了解,怎么可能瞎猫撞上死耗子,正好找到如此适合的抛尸地点?”
“队长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侧面了解王民宇的熟人中有没有人曾经去过那里,或老家是那儿的。”
“嗯!”
经过这样一分析,大家眼前重新豁然开朗,又变得干劲十足起来。
几天功夫,新的线索陆续集齐,这日下午,冷建、艾峰带着案卷到检察院探讨起诉事宜。
“李强,案发两天后下午曾被公派外出,直到深夜才回到市区,有收费站监控录像为证,其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绕道不知去向,时长足够抛尸,开的是公司的商务别克车。
“陈森,案发后第二天没有进公司,而是一大早去了王民宇住所,说是公司有个项目出了状况,他当天见到王民宇商讨对策后,于下午直接前往火车站,去临市出差。当天临晨王民宇给他打电话也是因为此事。陈森三天后才回公司上班,虽然来回火车票、入住酒店信息等证据一应俱全,可8月3日中午他见完客户与对方一起午饭后去向不明。他自称在外逛了几个商场,受朋友之托买东西,但讲不清楚具体都去了哪里,结果东西也没买到,直到当晚深夜才回到酒店客房,多半是编谎瞎说。
“半年前王民宇公司销售部团建出游,去的正是抛尸地隔壁村子的农家乐,同去的就有司机李强。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爱小青脚指甲中发现油漆粉末,经鉴定和王民宇的银灰色商务别克车油漆饰面成分完全一致。”
“怎么样?这些证据应该已经足够证明王民宇杀害爱小青,事后指使秘书、司机协助抛尸,是不是可以走诉讼了?”
坐在冷建、艾峰对面,默默翻看调查卷宗的是个看上去不到三十的年轻小伙,他隔了许久才迟迟抬起头,目光中透着与他这个年龄及不相符的沉着,他不咸不淡地推开卷宗:“有个问题?”
“这还有什么问题?”艾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掩的情绪,就像辛苦写好的论文要被人推翻重写。
冷建听老检察长盛赞过自己这个徒弟,季燃,是他从业三十多年来见过为数不多的绝顶天才之一,三年前,年仅26岁的季燃从美国斯坦福大学拿着法学博士后学位回国,在此之前他就读于帝都的最高学府。三年来他经手的案子未尝败绩,因此他也异常谨慎,从来不打没把握之战,也不会容许他的证据有任何疑点。冷建抬手示意艾峰先不要急着下定论,他想听听这位王牌检察官有什么想说的。
“你们觉得哪个人实施的抛尸?”
“应该是李强,他开着车离开市区,更方便运尸。而陈森离开时是坐的火车,虽然不排除他3号中午一见完客户,就租车赶回本市,完成运尸后再赶回临市的可能,但这也太麻烦,实在没必要这么做。”艾峰侃侃而谈,表现出对自己分析正确性的笃定自信。
季燃也赞同点头:“是不必要,所以为什么两人要在先后几乎同一时间出差?”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为了混淆视听。他们口中提到的临市项目,我们亲自去核实过,确有其事。我猜他们是正好利用这个巧合。”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那你有更好的解释?”
“暂时没想到。”
“哦……”
季燃笑笑,并没在意艾峰满含嘲讽的拖长音:“我们不如先把解决不了的问题搁置一下。如果确实是李强抛的尸,你们确认过他那天具体的行车路线了吗?”
“9点到香榭晶苑王民宇的别墅接了王民宇,9点26分到达公司,10点多离开公司,11点05分出市区收费站上沪昆高速,12点20分服务区吃午饭,13点03分到达L市,2点40返程离开,在中途下了高速后绕道乡镇小路便失去了监控资料,深夜11点左右才再次出现在另一个高速入口,返回市区,如果正常往返,他5点就该回到市区,说他不是去抛尸都没人信吧?”
“啊,把整个行程都走了一遍,真不容易。”
“那当……”
“他在哪里接的尸体?”
艾峰刚想得意自夸,却被季燃不紧不慢的一句问话哽住,“这个……”
“在他离开市区之前,他有过几次停留?王民宇家,他的公司,之后呢还有别的地方吗?”
艾峰的眉头渐渐收紧,他意识到了之前一直疏忽了的一个最大问题:尸体藏在哪里?王民宇的家里吗?公司吗?还是说这么热的大暑天,尸体根本就一直躺在车子的后备箱里?用脚趾想都知道,这三者皆不可能。
“还有,尸体被发现时被清理得很干净吧?”
“对……”
“这可不是个在短时间内,能匆忙完成的事情。又是谁,在哪里,什么时候处理的尸体?”
艾峰额头沁出冷汗,已经完全回答不上季燃咄咄逼人的问题了,显然以司机李强的动线,他根本没有时间处理尸体。自己漏洞百出,而且还被眼前这个傲慢的检察官看得一清二楚,真是憋屈,偏偏他又完全无法反驳。
季燃翻看着李强和陈森的档案资料:“李强一看就是个大老粗,初中文化水平。比起他,经融系大学本科毕业的陈森,有一双精明狡猾的眼睛,他倒更有可能处理出一具让警察一无所获的完美尸体。”
“你!”季燃的回敬可比艾峰的拖长音要有杀伤力得多,说得艾峰差点没拍桌子,他调整了下呼吸,强自压下心中火气。“好吧陈森确实是更适合的那个,但你别忘了,他同样没有时间。”
“看上去是没有,但你看到的也许并不真实。”
“你什么意思?”艾峰不自觉皱眉,平时他总自诩为刑侦队小诸葛,这会儿却有种跟不上季燃思路的无力感。
季燃笑了笑,“他们很聪明,给我们制造了一出不可能罪案。不过只要我们排除那些一定不可能的选项,那么剩下的那一个,即使它再看似不可能,也应该就是真相。”
“这一点我同意。”
季燃点点头:“你也说陈森是更适合处理尸体的那个,我也同意李强开车出行更方便运尸。陈森的时间线……”说着,他拉过一张纸来画上时间轴,抬眼示意艾峰继续。
艾峰虽然不情愿,但想想也只有他说得清楚:“案发当日,凌晨接到电话,房东证明他夜间不可能外出,早上7点不到出门,打车到达香榭晶苑,中间没有绕道,有出租车司机证词和住宅区内监控录像为证。之后直到中午十二点半,他离开王民宇家,打车前往火车站,买票去临市出差,沿路都找到了监控画面,时间吻合,没有盈余时间插空。
“李强,案发当天凌晨送完王民宇回家,早上八点,正常去公司上班,吃过午饭12点乘地铁到王民宇家,载老板去公司。晚上七点左右又载老板回家,后自己乘车回家。第二天,就像前面说的……”
艾峰一气说完毫不停顿,季燃也飞笔疾书,迅速标出时间节点和两人所到之处。“我们再来看看,案发后两人的位置。陈森家,王民宇家,火车站,临市;再来李强,情侣酒店,载王民宇回家,自己回家,公司,王民宇家,李强家,王民宇家,公司,驱车公出。
“最后,尸体的位置,酒店,被运出酒店,到暂时藏匿处-也正是在这里尸体被彻底清理,运出藏匿处,最后被抛尸在远郊湖中。如果假设成立,两人一个处理尸体,一个运送尸体,他们无疑都得出入这个藏匿处。而两人几天内出入过的唯一的交叉点……”季燃用笔一圈,把王民宇家和尸体藏匿地画上了等号。“这就是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