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地绕道走。”
徐妈妈嘴上说着嫌弃,语气中却满是怀念,眼里浸满了笑意。
“那时候只有一个人能管住他,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老国公的长子,归逶。”说到这,徐妈妈前一刻还在笑着,后一刻就颓丧了眼,“阿逶也是个好的,可惜去得早,您不曾见过。”
“夫人早逝,老国公又常年驻外征战,这府里阿遇最亲的就是阿逶这个兄长。阿逶的离世......阿遇虽然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他心里有多痛。”
听到这里,师辞不禁伸手抚上心口。
那里又苦又涩,痛得厉害,仿佛跨越时间,与那时的他互通了感受。
她清楚地知道,痛苦之于他,不仅仅是因为丧兄。
归逶在世时,他当然可以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国公府二公子。
可归家家门武法与亲兵亲卫都不能后继无人,归逶没了,就只剩下了归遇。
他纵然再不愿,也会因着责任二字扛下这沉重的担子。
徐妈妈叹了一声,道:“那之后,阿遇就成了姑娘您认识他时的样子。”
“再过两年,行朝开始随老国公上战场。”
“真是造化弄人啊,他实在不喜杀戮,却也实在有才,沙场之上屡出奇招,没多久就凭自己的本事让归家军对他这个未来的主将心服口服。”
“一段时日后,老国公放他独自领兵,首战便大获全胜,等消息传回到京中,先帝高兴得不得了,往府里赏了好多宝贝。”
“那些个宝贝,到现在还堆在咱们库房里呢。”徐妈妈往库房的方向遥遥一指,与有荣焉。
师辞也淡淡略过一眼,却不见分毫喜色。
“再说老国公殒身的那场仗,若非行朝率粮尽力竭的士兵们拼死一搏,设计以少胜多,咱们的边境哪里还守得住?”
其实到这,后面的事不用徐妈妈讲她也都有所耳闻。
那场战事十足惨烈,数万将士用自己的头颅与热血,换来了大尧边境乃至全域的安稳。
那一战,让归遇得了正一品都督府左都督的官职,也让靖国公府的国公爵位破例世袭罔替。
先道明帝更是布诏承诺,只要大尧王朝还在,扶家与归家就将休戚与共,相伴相生。
是先道明皇帝实在欣赏他也好,抑或掺着些补偿心理也罢,终归结局是让归遇成了被人艳羡的年少高官。
但艳羡之余,可曾有人想过他失去了多少?
那不仅是数以万计并肩厮杀的同伴,不仅是他尊敬热爱却来不及尽忠尽孝的父亲,更是他憧憬着的、却再也无法触及的理想与自由。
终此一生,他只能是那个要为归家许多人负责,甚至是为整个大尧君民负责的归小将军。
失意的沉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师辞阖了阖眼,不愿再想。
再后来,他们相遇,他的故事里多了一个她。
每一幕她都铭记于心,旁人也不会比她了解更多,便也没了再听人转述的必要。
徐妈妈显然也是这样想。
天色渐渐暗下来,叙述就此告一段落。
趁着落日余晖,师辞遥望一眼远方。
原来他的一生,只消短短一个午后就能从头到尾道尽。
徐妈妈将她往里揽了揽,低声问道:“困吗?”
“不困。”师辞答。
其实她累极了,她知道,不剩多少时间了。
可她忽然有些不舍。
徐妈妈身上很好闻,是她想象中母亲的味道。
师辞眷恋地吸了吸鼻子,轻声说:“辛苦妈妈,能不能......”
能不能再说一遍,她还想再多听听有关于他的往事。
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再说不完整句。
徐妈妈懂了,心中大恸,却还是用最轻快的语气,依了她的愿望从头说起。
不知说到哪一句时,劲风忽起,卷着众多飞雪穿亭而过。
枯柳受不住积雪,横折而断,水上薄冰被砸出裂面,柳枝和着雪没进去,很快不见踪迹。
弥留之际,师辞耳旁再听不到任何声响,眼前也只剩无边无际的白茫。
临了,她似乎看到有人来接她了。
逆着白茫卓然而立,意气风发。
是他,那个她想见而不得见的国公府二公子归家阿遇。
......
素手垂落白雪的刹那,皇城方向燃起了烟花。
感受到怀中的姑娘突然卸去的力,徐妈妈喉头一梗,抬头望了眼天。
皇城的烟花,当然绚烂。
千光纵横,汇成千枝火树花焰。金盏银台,照得整个夜空亮如白昼。
只一眼,徐妈妈收回目光,抹了把泪,像什么都不曾改变一般,继续轻而缓地拍着师辞的背,继续说着有关归遇的童年趣事。
从头说到尾,一遍接着一遍。
直到嗓子沙哑,直到再也发不出声。
最后最后,她为师辞理了理额发,无声地动唇道:“好姑娘,睡吧......”
躲了一整日的傅伯提着炭火炉回来,见着的就是如此场景。
铜炉滚地发出一声闷响,他仰面望天,到底是让那行老泪钻了空子。
明明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新的一年了。
*
当夜。
一道暗影进殿,“陛下。”
明堂高殿上的那人正在盯着眼前的一样物件出神。
暗影不敢细看,只凭一眼觉得似乎是枚碎玉。
片刻,那人稍抬眼,不怒自威:“说。”
“禀陛下,靖国公府那位去了。”
......
偌大的殿内,过分寂静。
帝王威严恰如冷冽寒风,鞭挞着人心。
良久——
“知道了,退下吧。”
语调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听到无关痛痒的闲话。
暗影领命告退。
然而关阖朱门前,视线有意无意打个转,却见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脱冠除外服,走下了殿堂。
斟一杯酒,倾倒兑泽大地,像在祭奠着什么人。
而后,向着东方——
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