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匆忙跑走,柳乐就陷入了一种左右摇摆的恐慌。
要跟严团长揭穿他吗?可我又有什么证据?说不定严团长早就被他控制了,郑雨才敢那么有恃无恐地拿我的哨兵威胁我!
可如果揣着这个秘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郑雨某天给严团长、给整个黑晶城带来灾祸,是否也有我的过失?
心事惴在胸口,一阵阵发沉,柳乐把两个大拇指甲咬成了锯齿形,第二天去疏导中心上班都绕着人走,仿佛同僚们都会读心术,一眼看穿他的心事,跳出来批斗他。
没成想他一开门,又看见了眼熟的人:郑雨姿态悠闲地坐在他疏导室里,还假笑着对他摆了摆手。
柳乐的毛奓到了耳朵根。
阴魂不散!这人怎么又来了,难道不该把狐狸尾巴藏一藏吗?
“怎么不能来呢。”
严冬霖现在对郑雨很大方,郑雨说愿意继续效力,严冬霖挥手命人准备了新疏导室,并且承诺了他足够的自由空间。哦对,还有原来的教引者。
“我只是来问你一些问题,毕竟我们守着同一条秘密。”郑雨友好开口,“我对你之前说的很感兴趣,你能跟我讲讲最快离开帝国的途径吗?”
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好吧你确实有威胁到我。
柳乐臭着脸反锁了门,“你如果想通过平民的交通工具离开帝国,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帝国有禁令,凡是登记在册的向导,别说出境,就是出这座城,也要经过白塔审核批准,没有通关文书你连内城门都出不了。”
反正没别人,柳乐把外袍往椅背上一丢,伸手指向窗外:“你要真心只想走人,我不妨给你指条明路——看到那边了吗?出黑晶城往东边三座城,鄂春河就在那,过了那条河就是与E国交界的荒区*(星兽辐射破坏区域,无人区)让严大人带你去那里,就算出了帝国境内。”
怕他没听懂,柳乐还翻出了地图,拍到郑雨面前。
郑雨仔细察看那张帝国地图,心里惊讶。
我原来被卖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黑晶城乃是帝国北境,而帝国东部和南部才与联盟接壤,如果郑雨想走陆路回联盟,就得横穿小半个帝国。
……怪不得这里的吃食和联盟差别很大。
“至于火车之类,我保证你上车前就会被巡逻者发现。”柳乐说,“你应该知道有专门的哨兵做这个,白塔养的‘猎犬’……”
柳乐嘀哩咕噜说了一通,把胸腔里积压的闷气都吐了出去,回头看见郑雨抱着地图在那发呆,突然生出一种学生讲课走神的既视感。
“我说,帝国的白蔷薇盛会要开始了。”柳乐双手抱胸,敲了两下郑雨面前的桌子,“你就想着跑,没想过跑不了你要怎么办吗。”
“没听过。”郑雨是联盟人,还真没听过什么白蔷薇盛会,“那是什么?”
“帝国上层的婚姻包办、不,相亲大会呀。”柳乐提醒他,“严大人最近是不是收了封信,要出远门,你应该知道。”
郑雨想起那封狮鹫图徽的信,目光迟疑。
严冬霖好像是说了“会去”?
“严大人他是八大军团之一的主人,身边不可能一直空置,听闻他最近情况好转,帝都的贵族们都跃跃欲试,一旦他明媒正娶回一位贵族小姐,生下孩子,到那时,你不能凭借向导身份获取一个可以立足的位置,又该如何自处?”
郑雨听完,忍不住偏过脸,笑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杞人忧天,去考虑这些严冬霖才要烦神的事情?
项圈戴在我脖子上,我并非自愿被他绑在身边,时刻被死神的镰刀架在脖子上,一脚踩空暴露了就是生不如死,这滋味难道还想无限续杯?
见郑雨无动于衷,柳乐奇怪地打量他。
“你……一点也不害怕会失去他吗?”
郑雨奇怪地抬眼瞥他。
“你看起来好像比我更担心。”
郑雨这些时日给严冬霖供应了大量精神力,他的治愈异能有一点算一点,全都喂给严冬霖吃了,郑雨看严冬霖现在好得很,壮得跟什么似的。
治愈和控制是相互的,种了树才有果,郑雨给他清理精神域污染、治愈沉疴,可没少下功夫,结果才堪堪控住他一小会。
想到之前严冬霖那两句气死人的回答,郑雨就忍不住扶额。
催眠他,就好比遛一头比人还壮实的大狼犬,人根本拽不动,只会被狗拽飞,超级无敌难控制。
要不是……放在以前,郑雨根本不会选这种哨兵,他想要温暖贴心的金毛,不想要阴森恐怖的凶兽。
“带我回联盟”这种命令,郑雨更不敢给严冬霖下,太直接的催眠命令很容易被对方挣脱,到时,郑雨就是那个被狗拖着飞的人类。
不仅摔一鼻子血,被反噬,哨兵一旦警惕,再想洗脑找补就难了。
“就算他不会不要你,万一他死了,白塔第一时间就会来人,把你抓回白塔,不管你是死是活——就算你没死于失去伴侣的精神域破裂,直到重新配上哨兵,都没有自由可言。”
郑雨下意识搓了下无名指。
严冬霖死了,我就会被收回帝都白塔,这么说还是担心的……屁咧!这也太远了,我又不是他真正的伴侣,想太多!
“行了。”郑雨打断他,按了按太阳穴,“告诉我,你平时如何出城就行。”
比起架在眼前的生命威胁:会杀人的项圈、被打药剂精神力枯竭而死、还有暴露身份的后果……严冬霖要不要再娶他人,不值一提。
等我逃出去,他娶十个都不关我事。
见糊弄不过去,柳乐只好一五一十说了向导出城申请手续,至于怎么避开猎犬哨兵,这个柳乐没试过。
帝国的几种交通工具他也说了,精神力监测仪每个大城市都有,白塔的巡逻队在民间遍地走,他们现在待的地方:黑晶城的军务区和中心区,才是觉醒者聚居区,又称内城。
平民住处对哨向觉醒者来说太过嘈杂,心声和环境音等杂音太多,只有小城市才会没有明显分界。
郑雨把他这根毛巾拧了又拧,失望地发现柳乐也是久居后方的向导,榨不出更多情报,才堪堪放过他。
好不容易从郑雨那小笑面虎前脱身,柳乐冷汗都下来了。
郑雨此人要是一直这么待在严大人身边,黑晶城迟早有一天要改姓!
他飞奔去找自己的哨兵俞正锋,跳起来抓他的后领:“严大人在哪?我有急事汇报,带我去见他。”
-
严冬霖正在兵营。
柳乐一路走过来,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有些……令人喘不过气的肃杀氛围。
仅封闭半年不到的重型武器仓库敞开,军团几名高级将领正在陈列室讨论着什么,穿戴外骨骼护甲的士兵站满了走廊。
“这次的相亲就这么提前终止了?又不给向导又要裁员,战争刚结束他们就不管军团死活了?”
“皇室卸磨杀驴,也不是第一回了。”
“慎言,听说自停战以后,皇帝陛下几个月没来御前会议,现在御前究竟谁做主尚且不知。”
“现在站队是否为时过早?”
“呵,你想说现在再起一场战争是否过早吧。”
高级军官间的短暂会面不欢而散,严冬霖走出会场,他没有佩戴胸章绶带,只在军装外简单披了黑大衣,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端着咖啡逛大街,他刚才也没发表意见,不过在场的都知道,这里他说了算。
“大人,您的……”
柳乐刚要张嘴,却感觉唇齿之间蒙了层无形的薄膜,让秘密无法脱口而出。
该死!
严冬霖的目光向他投来,像是一眼看穿了这位他向导的教引者、他的下属有何事要报,“郑雨怎么了?”
不,这不行,必须要将警示告知严团长。柳乐心里一横:“大人,郑雨是联盟人,他曾杀戮过帝国士兵,本互有血仇,现在让他去救治我军伤员,臣觉得这不合理。”
“难道您没想过,他可能会趁他们精神域受损,把伤员都杀死。” 柳乐越说越不解,恨不得严上将现在就把郑雨关回宅子去,再也不放出来。
“不用担心。”严冬霖面色平静,好像在说今天喝哪瓶酒。
“若有那天,他第一个要杀的应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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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雨捏紧了那根不断颤动、想要挣脱而出的精神丝。
他就知道柳乐医官没那么好骗。不过,誓言咒缚也不是那么好挣脱的。
就算越过了心理束缚、思想怪圈,还是会有无形的力量阻止你。
对方想告密在郑雨意料之中,不过比起这个,郑雨有更担心的事——精神力交融加深的负面影响,已在郑雨身上显现。
可能是已经尝过结合热的滋味,又或是他第一次和严冬霖度过了称得上温和缠绵的结合热,爱比往常每一次的仇恨和痛苦都更令人糊涂。
身体和灵魂都愈发贪恋上那种亲密带来的舒适,开始渴求另一半的爱意与安抚,在孤单时,这种渴求会变得尤其强烈。
只是半天时间没有见到人,他就开始惴惴不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仿佛肚子里揣了只乱跺脚的兔子。
他在哪里?我的哨兵在哪里?
精神触手不安地游动,趁郑雨不注意,就开始往精神纽带的另一头钻,想跑到白桦树林里打滚。
……明明那些白桦树皮上面的眼睛纹路,郑雨看一眼都起鸡皮疙瘩,严冬霖的精神域还是“永夜”状态,没有天晴,黑魆魆,狼从树林子里钻到脚下郑雨都看不见。
银狼拱了一下郑雨的小腿,郑雨正走神,哎呦一下跌在草地上,才发现自己意识体又跑进哨兵精神域来了。
四周黑漆漆,但不再是郑雨第一次见到狼、伸手不见五指的情景,郑雨待的这片区域,黑雾消除一空,庞大如一只长腿移动黑毛山的狼,皮毛尖端闪闪发亮,它对少年向导收敛起尖牙,用鼻子在他小腿上蹭来拱去,雪白裤腿都给郑雨拱皱巴了。
人,你在喊我吗人。
虚幻蓬松的狼毛扑郑雨一脸,这只狗……哦不,狼实在太大了,郑雨手忙脚乱才从毛毛里找到它的颈子,没被舌头糊一脸。
下一秒,郑雨就囫囵回了现实,让哨兵的胸肌糊了一脸。
啊,和毛毛一样丰盛。
在被严冬霖紧紧抱在怀里的同时,郑雨恍惚产生了一丝酸涩,如果……这是闻蚀就好了。
严冬霖的体型和闻蚀不太一样,严冬霖更高些,更匀称,手臂肌肉的触感也更坚硬,手背青筋一路鼓起到上臂内侧,肩背厚实,高密度实心列巴面包一只,压在人身上很重。
哨兵的共同点就是脑子都有坑,记不得自己以前做过什么坏事似的。
“我有礼物送给你。”严冬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