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严冬霖送他东西,还是那把给郑雨带来不妙回忆的银色小晶能枪。郑雨再听这话,不禁冒出一丝淡淡的死意。
我又惹到你了?
理智不愿去,但身体不听他的,只想依偎在伴侣怀里,哨兵一拉他,他就恍惚跟着走了。
从医院疏导室回私宅,短短几天,严冬霖似乎又升级了宅邸安防,庭院内外都站了拿枪的近卫。
郑雨生疏地提着银边白袍的下摆,一步一步上楼梯,生怕踩到衣角滚跌倒下去。
严冬霖站在楼梯上面,看他像个第一次离窝的奶猫,谨慎地、慢吞吞地走上来。提着繁琐衣摆下到平地后还松了口气,抬头疑惑看他,好像在问他怎么还待在原地。
严冬霖定定看他,冷不丁揪了下郑雨的脸颊。
郑雨:?
好幼稚,这是你会干的事儿?
严冬霖伸手揽住郑雨,在他眉心亲了亲。
深窗幽邃,日光从高处遥遥投射下来,隐隐吹来花草的甜香,这不是极具现代化的医院,更像是一座古老庞大的城堡。
郑雨总被关在屋里,室内布置都差不多,他以为严冬霖听了谗言,又要带他回宅子里关禁闭。
他心里有顾虑,脚步不自觉放缓,严冬霖察觉他越走越慢,竟一弯腰,抄腿弯把他抱起来。
“魏医师说你需要晒太阳,总不见阳光对恢复不好。”
郑雨让周围的景色晃了一下眼,花丛、绿植和喷泉雕塑,巨大的琉璃穹顶在反射出柔和闪耀的光晕,这是座楼顶花园,罩在琉璃穹顶里的小花园像一间可爱的温室,每块玻璃都严谨地密合,滴不进一滴外来的雨水。
郑雨惊讶地看四周,刚想迈步又缩回了脚。
严冬霖朝那边微抬下巴,示意他想去就去。
郑雨提着长袍钻进花丛里,看见外面的城市,与联盟完全不同,虽阳光正盛,黑晶城的天空湛蓝中揉着淡淡的灰色,像严冬霖的眼睛,高楼林立,钢筋水泥颜色略显沉重,连排树冠斑驳疏离,没有联盟南方的树木浓绿,更干燥清爽。
这里足够高,足够把这周边的样貌完整展现在郑雨眼前。
“从这里到你房间的两层楼,你可以自由活动,这是奖励。”
郑雨疑惑,仰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慷慨。
黑衣哨兵今天没戴军帽,鸦黑的发丝垂落眼角,跟郑雨蓬松的、带有温暖褐色反光的黑发不一样,严冬霖的头发是浓郁的鸦黑,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阴冷。
“有阳台花园,就不要乱跑了。”严冬霖从身后握住郑雨的肩膀,缓缓捏紧。
“我不在时,谁都别理,尤其是之前闯进你疏导室的,那是坏人,伊顿家的都不能轻信,记住了么。”
他知道伊顿家向白塔使者告密,他盯着两队皇子党明争暗斗,从中牟利……他的目光一直朝上,没有停留在郑雨身上。
郑雨听不懂什么伊顿,难道是红茶……听不懂,只觉得大手勒得他难受,这人又想起什么账要跟我算?
“伊顿将军算是我的养父。”看郑雨眼神呆愣,严冬霖的手向下移,抱住郑雨的腰,解释道。
“我十五岁成了孤儿,被赶出了住处——他们霸占了我母亲的遗产,我想去军队落脚,但年龄太小,碰巧伊顿将军想找个资质达标的孩子代替他长子应帝国征召令,为此放出大额补助金。”
帝国有此条政令,是因一方或双方为哨向的父母后代觉醒几率高,哨兵是绝佳的战争兵器,满足条件的适龄男孩都响应帝国征召令,进入军校或者军队。
严冬霖很小就有了觉醒前兆,但能否觉醒为哨兵是未知数,唯一的亲人去世,没钱继续上学,他要么继续在矿上当童工,要么进孤儿院。
这时,伊顿家族的补助金就像及时雨。
“不过老伊顿事与愿违,他的两个儿子都叛逆,先后还是进了军队。我和埃里克·伊顿是好友,我做过一些事来回报伊顿家对我的恩情。”
富家少爷总有种可以随便乱来的傲慢,外表再谦逊礼貌也一样,埃里克·伊顿就是如此,就算他一脚把亲爹苦心经营的安全屋踹得稀巴烂,还跑来参与“护国之战”,也不必害怕问责。
虽然没用了,严冬霖还是得以留下,全当伴读。为了对得起这份情,他替这位少爷擦过无数次屁股、背过不少黑锅,就差挡枪了。
“但现在不同,你来到了我身边……有些东西是不能退让的,是不是。”
“我可以回报给他们财富、地位和权力……但这世上总有不能让出的东西。”
虽然还不清楚瑞恩·伊顿是如何盯上郑雨,又是怎么混进郑雨的疏导室,还是两次——明辉夫人那次他就溜进来过,替换掉了原本该接受治疗的哨兵,严冬霖刚查清这个消息。
看到修复的监控画面,严冬霖捏烂了红木桌面。
有点过分了。
老伊顿勾结白塔出卖消息、私吞矿脉,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容忍他们了,竟还把心思打到他的向导身上。
他原本给郑雨准备的疏导对象都是轻型伤者,像瑞恩·伊顿这样病了几年的重度污染哨兵,对向导的反噬不是一个量级。他倒恢复得好,活蹦乱跳,郑雨却病了好几天。
处心积虑,说伊顿家不是冲着郑雨来的,都没人信。
但他严冬霖绝不可能让出自己的向导。
就算是幼时的恩人也不行。
他的手环在郑雨腰上,把向导的白袍勒出褶皱,郑雨轻轻皱眉,觉得他抱得有点太紧,勒得他不太舒服,扒了两下严冬霖的手。
你勒得我不能呼吸啦。
郑雨只模糊猜想严冬霖说的,是之前坑了白袍女士的那次。
我对他的洗脑,只洗去了“怀疑”和“忌惮”,严冬霖居然就会如此温和,想起亏心事,还会拐弯抹角地道歉了。
你居然变好了,不太对劲。
察觉到郑雨在使劲挠他的手,显然被勒到了,严冬霖放松手臂,从胸前取出一只银手环,上面雕刻着晶亮的银狼图案。
他指腹抚过上面的纹路,从白袍长袖里捞出郑雨瘦白的手,套进郑雨手腕。
银手环发出细微的锁扣咬合声,自动收拢成适合郑雨手腕的大小。
“什么东西?”郑雨吓了一跳,还以为严冬霖掏出来的是个大手铐子,条件反射地挣了一下手臂,没挣脱。
啊哨兵手劲太大了!
严冬霖看郑雨小小惊吓到,像竖起尾巴的小猫,想起他第二次在白塔见到的、被关在笼子里的郑雨。
很瘦,很敏感,哪怕不知道那房间有单面玻璃,还是察觉到了有人窥视,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就只漏了几缕柔顺的头发。像孱弱又警惕的小流浪猫,一点也不像双A级的向导,周身一点儿异能波动也没有。
看起来很容易被撕碎,也很像个故意抛出来的诱饵。
这是三皇子给他发出的橄榄枝,只要接受这份贿赂,后续将支付不菲的代价,他将在两位皇子的夺位之战中站队。三皇子不久前传信来,催他履行第二个承诺。
第一个承诺是换走郑雨的那批物资。
完成第二个承诺,结了这笔账,他就给郑雨弄一个真正的帝国公民身份,光明正大留在身边。
“我出门两天,你一个人不要害怕,有事就找教引者和俞副官,如果谁欺负你,就把这镯子给他们看。”
他抚过郑雨柔软的脸蛋,粗粝指腹带起一抹浮红,郑雨仰起眼眸看他,黑亮瞳孔映着他的身影。
养了这么些天,郑雨的面颊终于稍显丰腴,在室内捂出的白嫩肤色摸着娇气非常,像刚开的纯白花朵。
就像这株小花终于接受了新盆土。
“等我回来。”
严冬霖说走就走了,郑雨疑惑地抬起手看了看,只能看见镯子上雕着精致的银狼图案,有点份量,郑雨不爱戴首饰,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它摘下来。
这镯子似乎是小了点,郑雨骨节分明,也不知是怎么戴进去的,一时竟取不下来。
好心累,算了吧,郑雨另一手还戴着紫晶,这就是个银镯子而已,戴就戴吧。
严冬霖中午出发,带郑雨看过花园,就直接从私宅坐车,出城办事。
郑雨目送他的车离开,心里一轻。
前有柳乐的提示,郑雨以为严冬霖去参加那什么相亲去了。
——逃跑的好机会。
从黑晶城到帝都,来回怎么也得两天,这期间足够做很多事了。严冬霖还是头一次离开郑雨超过一天时间,他身为偌大军团首领居然都不出去打仗,天天只在黑晶城内处理公务,郑雨还以为他养老呢。
但郑雨刚要出去,柳乐就带了一帮卫兵堵在他门前。
“你敢踏出规定区域一步,严大人就会收到警报。”柳乐脸色阴沉,正因劝谏失败气得不轻,“他还没走远,若有异动,想必十几秒就能回来。”
郑雨眨了眨眼,“他好像没说我不能去疏导室吧?”
“我的任务就是看好你,在他回来前不得有失。”柳乐说,“至于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是不去为妙。”
不待他再辩驳什么,就听见前方的院门“滴”一声亮起了红光,激光构筑的红色防护罩瞬间亮起,把这栋楼包括院子前前后后包得严丝合缝,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郑雨:……
怪不得……进来时就觉得宅邸好像多了什么,原来是防备我的,绝对是俞副官接到了警示,严冬霖一走,就立刻打开了封锁模式,这也太迅速了。
他心里像吃了根鱼腥草——郑雨讨厌鱼腥草,联盟南区人也不都是能吃鱼腥草的——拧巴在一起,他还不太甘心,跑回顶楼花园,发现楼房上空也被罩住了。
宝贵的时机一分一秒流失,转眼天色稍暗,太阳要落山了。
郑雨犹豫着凑近那个激光封锁罩,想找有没有漏洞。
手指还有一厘要碰到时,他忽然觉得衣兜里有什么在发烫。
他穿的白袍层层叠叠,每一层都又薄又长,郑雨疑惑地掏了下兜,衣服是严冬霖帮他穿的,也没往兜里揣东西啊?
然后他掏出了…红叶给的那颗红宝石。
似有所感,郑雨从花园高台往外看去,望见一个气质斯文、同样穿黑色军服、佩戴银狼徽章的熟悉身影。
严冬霖身边两位副官之一,简寻副官。
但最近都是俞副官当值,简副官似乎有几天没见过了。
郑雨轻皱眉头,他精神力忽有触动,有一股陌生的精神力波动,等级不低,若非郑雨是A级向导,恐怕难以察觉。
那位年轻的哨兵副官突然一百二十度扭头,他的脑袋上浮现了一个近乎真实的藏马熊脑袋,黑弹珠般的熊眼充满混沌的恶念,它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啸。
郑雨立刻在身前凝出精神屏障,阻隔了扭曲的啸声。
楼下,守院近卫已飞身上前,挡住了迎面砸来的利爪。
A级哨兵的正面碰撞荡开无形气浪,令双方都不得不急速后退,近卫脚步极快地站稳,仍然牢牢挡在防护罩前。
一击失败,头部已经半异化的简寻副官,脸上露出明显的挣扎神色,但很快又被混沌吞噬。他再次举起利爪,朝院门撞来!
院门本有十数个守卫,很快尽数挂了彩,胸前肩背被利爪割开,鲜血直流。
“快呼叫支援!”守卫队长低声喝道。
轰隆!
一声巨响,防护罩发出剧烈的震颤,地面蛛网状皲裂,破出一个大洞。
缺口出现,警报瞬间响起,红色的警戒灯照出简副官现在的样子,他浑身刚硬的棕色长毛,像套在半透明的熊皮内。
熊头虚影轻微晃动,如被打散的油脂,蠕动着想要恢复原状,漏出半个简副官双眼空洞的面孔,吐出一口血沫。
他处于失控状态,意识混沌。
简寻身为团长副官、银狼卫一员,普通守卫无法拖住他太久。
他晃晃脑袋,以诡异的姿势抬起手臂,棕褐毛发中伸出尖利长爪,抓向阻挡者脖子。
噗嗤一声,夜色下绽开长长的血花。
郑雨眼睑一颤,立刻伸出手指,精神丝飞射而出,传导过去一道蓝色的治愈精神力。
隔着至少二十米远,守卫的伤口飞速止血,覆上一层薄薄血膜。
距离太远了,要解除他的异化状态我得近身才行。
要杀他吗?
郑雨心念电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