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回到宿舍,章心燃先去洗澡,把衣服脱下来放进洗衣机。
她站在花洒下叹气,嗓子因为昨天和今天频繁的呕吐而非常难受,胃里也空了,不太想再吃东西。
手机在外面响,她把头发用毛巾包起来,一开门,看到徐林拿着一罐八宝粥站在房间门口,也换了睡裙,头发用夹子挽起来了。
“给。”徐林伸出手,先把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微信电话,原本是“大帅哥”的备注已经被改成一个字,闻。
章心燃接起来,谁都不做声,沉默蔓延两秒,闻述先沉不住气:“谢简情去你家吃过饭,是么?”
“是。”
“什么时候?”
章心燃回到卧室,坐在床边,用眼神示意跟进来的徐林随便坐。
她说:“就算于浩不吱声,大姑应该也都跟你们绘声绘色地说过了吧,是有哪里没听明白,还需要我再复述一遍?”
闻述半靠在床头,嘴唇紧闭片刻才开口:“原来你锋利起来是这样。”
是的,还可以比这更加锋利。
嗓音微微沙哑,喉咙滚动时会有酸涩的不适感,章心燃垂着眼睛:“好好养伤吧,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谢简情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就凭借你怀疑我出轨,我们俩之间就再也没可能了。”
“章心燃!”闻述着急地叫道,可惜恰逢出去散步的于浩推门回来了,旁边就是那个十分话痨的大姑,闻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不想被他们听见一个字儿。
章心燃等了等,没有等到下文,在静默中将电话挂断。
徐林看着她,问道:“闻述怀疑你出轨谁?谢简情?”
“嗯,时间都太巧合了,我说分手的时候谢简情正好出现。”
“... ...谢简情是不是喜欢你?”
章心燃摇摇头,不知道,猜想再怎么有理有据,正主本人没有亲口表明,那这就是一个单方面不可确认的猜想。
徐林轻叹一口,把八宝粥放到电脑桌上,看见旁边是一盒润喉糖,送她们回来的路上路过药店,谢简情下车去买的。
徐林想到晚上在湖畔的惨遇,三轮车冲撞过来的时候,她被宋倦狠拉了一把,得以避开桌椅翻倒。那时她看见谢简情紧紧抱着章心燃,就在她的对面,一只手掩护状地按在章心燃的头上,将她完全揉在怀里。
如果不是很在乎,怎么会在紧要关头这么紧张?
“行吧,顺其自然吧,那再说你要开照相馆的事情,”徐林问,“你洗澡的时候我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工作加接单存下来的钱,我自己再留一点备用,剩下可以入伙的大约有二十万。”
章心燃认真听着,听到最后的数字不禁稍稍吃惊:“你好厉害啊,林林,好能存钱!”
“没有,屁民一个而已,累出一身毛病。”她站起来伸个懒腰,期盼道,“等着你的拾光铺子开起来。”
徐林洗澡去了,疲累的工作日消耗掉她太多精力,一打哈欠就困得像要半昏迷。
章心燃把头发吹干,拆开糖盒拿出一颗被锡纸包裹的糖粒。
她站到阳台上,在洗衣机嗡嗡震动的声音里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顿时感觉出一股丝丝凉凉。
帆布包是报废了,还好里面除了钥匙、纸巾包、小镜子和充电宝之外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当时宋倦说这包估计不能要了,章心燃点点头,把它丢到了火锅店附近的垃圾桶里。
手机又响,章心燃不想管,任由自己对着夜色放空脑袋,发呆有时候特别舒服。
医院病房的夜晚也格外安静。
闻述一个人住院,岳华在给他买完晚饭之后就回去了,这会儿章心燃的表哥于浩被他母亲扶着从走廊里回来了。说扶其实很夸张,于浩手臂骨折,双腿健全,行走完全不需要搀着。
于浩坐到床边,面上没有表情道:“妈,你回去吧。”
章禾已经来过鸢兰许多次,也去过儿子的住处许多回。
于浩跟章心燃不一样,公司没有安排宿舍,头几年他还跟人合租,这两年另选小套房一个人整租了,方便谈女朋友。
章禾“哎哎”地应着,眼神往隔壁床的闻述身上瞟,脸上笑道:“那晚上有什么事儿,你们俩互相照应着点,啊。”
“有事可以按铃找护士,”于浩催道,“已经很晚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又是一番唠唠叨叨的叮嘱,念得于浩头大,他掀了被子往枕头上一躺,不搭理他妈了,没一会儿章禾就带上房门离开了。
房间里一时鸦雀无声。
闻述的床头亮着光,他在给章心燃发消息,发了好几条都没有回复,第一次这么痛恨微信为什么没有钉钉的已读功能,他现在就像个无头苍蝇,倒霉至极的无头苍蝇。
W:宝贝,对不起。
W:这一次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不该那么揣测你。
W:我当时实在气上头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你想要知道我和谢简情的过节,我也都告诉你,好吗?
每一个字都像沉入大海的石头,没有一丝回音。
屏幕自动变暗,于浩的声音从隔壁床传来:“可以问你个问题么?”
闻述抿着唇,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你认识徐林么?”
“认识。”
“她有男朋友么?”
“没有。”
于浩没声了。
闻述转头朝他的床位看去,病房里只有贴地的小射灯,昏暗得看不清神情,仿佛发问的人已经睡着了。
于是换做闻述追问:“怎么了?”
“章心燃说,徐林有男朋友,是谢简情的朋友。”
“... ...”
闻述下意识就要说“是骗你的”,但他及时打住,女人的善变他正在切身体会,所以一个把单身主义挂在嘴边的女人转头就恋爱了,也不算是稀奇的事情。
“我不知道,”闻述坦白道,“和徐林认识,但不熟。”
于浩彻底没动静了。
恰时屏幕一闪,聊天框里弹出新回复:不用了。
宝贝:往后你的一切我都不会再关心。
宝贝:拉黑了。
闻述呼吸一滞,立刻打字到:等等!
然而刺目的红色感叹号出现在气泡前,昭示着他的消息再也送达不到。
... ...憋屈、焦急、烦躁全都交织成一团越膨越大的火球,不久前回荡在这个房间里的对话还徘徊在耳边,他母亲说以前我们家闻述还和那姓谢的是发小呢,那边那个话痨无比的大姑就说人有几个钱多了不起似的,现在当老板的遍地都是。
要多酸、有多酸。
此刻闻述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岁的暑假,在暮色拢起的断桥边,对抱在树上害怕到大哭的谢简情嘶吼,问他知不知道被比得一文不值是什么心情。
贯穿童年的阴影到现在也没有被抹去,反而又一次的,将他扼住喉咙,让他不能呼吸。
闻述死死地攥着手机,怒火和恨意逼近峰值,肋骨散发出一阵阵痛楚,提醒他这份创伤同样来自于谢简情。
“你怎么了?”于浩听见粗重的呼吸声,他扭过身,半爬起来冲着闻述,“你还好吗?”
闻述仰起脖子,长长的、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待胸膛里要被涨破的剧痛感消退下去,他才开口道:“没事。”
手机放到枕边,闻述下床去卫生间洗把脸。
镜子里的人面色难看到不知形容,他在想,谢简情现在在做什么呢?
夜里转钟,章心燃举着晾衣杆,把衣服一件件晾起来。
还没有睡意,窗沿边亮着一屏微光,是便签本的界面,正记录着许多乍然出现的灵感。
谢简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车库里还有一辆闲置的现代,你可以拿去开。
章心燃还没来得及回,下一条消息又跳出来。
谢简情:心病好了么?可以安全地开车么?
章心燃轻轻一笑,背靠在窗户上无奈到:应该没问题,但是好意心领了,我还没考驾照呢。
谢简情:那先考吧,正好慢慢来。
章心燃回到屋子里,躺倒进柔软的床铺里,眼下这个时节气温最舒服,她也最喜欢光裸的大腿蹭在新床单上的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章鱼小丸:嗯,明天有空我去找个驾校报名。
谢简情: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充当你的临时司机。
章心燃看着聊天界面,慢慢地有些出神。
谢简情半晌没有得到回复,暂且把手机放到一旁,弯下腰把满口牙膏沫漱走。
卧室里光线暧昧,他坐去落地窗边的沙发里,抬手捞起胶卷玩偶狠揉一把,对它道:“今天抱了一下。”
胸膛上还有水珠没擦干,谢简情直接趴到沙发里,把这个小小的吉祥物压在怀里蹂躏。
手机切换到淘宝界面,谢简情搜索:帆布包,挎包。
跳出来的商品千百种,眼花缭乱,他凭借记忆找到了最为类似的一个,下单。
再回到微信,正好收到章心燃的回复:谢老板,你知道脱敏疗法吗?
X:嗯。
章鱼小丸:那我有个不情之请,按次数收费,你愿意帮我脱敏吗?
指尖悬在屏幕上,谢简情倏然一笑,抓起胶卷布偶亲了一口。
他回到:乐意之至,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