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平淡。
“帮我跑段路吧。”女人说,“去取一趟货带回来。”
“……大人,我现在不太方便吧。”
听到要求后,夏玉雪犹豫片刻,回答,“您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官府通缉下,我并没有什么活动自由。”
“嗯,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女人点点头,“会很费神,但不是不能解决。”
“您是指?”
“就吃书呗。”
身后,绘里奈再次插话,很肆无忌惮的模样,脸上的微笑很欠揍,“召回通缉令,销毁证据,收买官府。做得再彻底一些,甚至连人的记忆都是可以改的。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你当杀手那么久都没落过网,运气不可能这么好的啦。”
“呃,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啦。”
女人耸耸肩,只得承认,“不过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法,更流畅,更自然,更容易接受的……”
“这是否是一种交易?或一种威胁?”
莫名其妙的话语,却似乎有其内在逻辑。面前的女人有多少神通,她的确曾经见识过。夏玉雪想了想,回答,“只要我帮您这个忙,您就为我消除罪行。”
“这种说法可有些不好听哈,玉雪。”
“但,确实如此。”
她摇头,“大人,我不会因此而同意的。我不希望总是在您的控制之下,总是被您命令,受您的干预。我已不想再做您的属下,您的杀手。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正常的生活。”
“玉雪,我正在给你提供的,就是一个正常的生活。”
女人的目光,表面的客气下,是蛮横的任意随性,“对你又没什么损失。这只是一次取货的任务,顺利的话,不需要杀人。并且,你还可以有机会再重来一次,在这个你已经正常生活了两年的地方,继续你自己的日子。你这两年过得不是挺好的吗?若能有机会继续这种平淡的生活,不也是挺好的?”
“不,我不能接受。”夏玉雪再次拒绝,叹息,“我知道我已无法继续在村庄待下去了,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自己的犯罪造成的结果。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那是我的报应,我不会主动逃避。”
“宝,算了吧。小女生带着你骑马跑路的时候,也没见你拒绝嘛。”
“绘里奈,别插话好吗?”
女人再次制止,继续对她说,“玉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强迫你,你知道的。实际上,就算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也愿意为你这样做。某种程度上说,这也该是你这些年来工作的回报。某种退休福利,不妨这样说。”
“那么,我拒绝。”她回答,“我也不需要您给予我任何东西。”
“如你所愿吧。”女人耸耸肩,“既然这样,那么我再多让步一点。”
“什么呢?”
夏玉雪回答,“大人,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你可以让我改变想法。”
“嗯,这样,你去帮我走这一次。这就是你的最后一项任务了。我呢,我彻底离开你的生活,怎么样?”
“这和刚才的条件有什么区别呢?”
“有啊,我说的是这里。”
女人指着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远处,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这片山林,山脚下的村庄,县城。你认识的那些人们。你的生活,以及他们的生活。”
……
沉思。
“那些山贼。”夏玉雪看着女人,目光冷漠,“那些前来村庄中,四处购买土地的山贼。他们是受您的命令行事?”
“是的。”
女人答道,回望,试探对方的内心,“当然,我有管理不当的地方——绘里奈的锅,他们的态度差了一点,但的确,是我让他们购买耕地的。”
“为什么?”
“我需要种小麦,大麦,黑麦酿啤酒和威士忌。”耸耸肩,“需要种土豆,玉米酿伏特加。或许还要种杜松子和龙舌兰,土壤和气候不一定适合,但可以改良,或许可以建个温室。我还需要种植烟草。我本打算在这里搞事业,开个酒馆的。不只是这山间竹子姐的宅屋,村庄里,道路上,县城,都要开设。我已有计划了,这里本可以成为一个很快乐的地方。”
“……您认真的,大人?”
“嘿,我也觉得她这计划不太现实。”
绘里奈再次开口,“但这本就不是个现实世界。”
“你认真的?”
她看着面前,身着白色风衣的女人。女人及背的长发末梢卷曲,齐眉的刘海整齐之中略带些参差。微笑着,这怪异的姿态,不属于这个时代。
夏玉雪将手按于腰间,那里隐藏着一把软剑。
“别想。”
一直站在女人身边的短发女子,迅速地从背后抽出一柄枪,指着她,动作比她快。
“是啊,玉雪,别想。”
女人依旧在笑,“我们可以用更加文明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暴力手段可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们希望咱们都不要互相伤害。”
她的手从腰间移开,她望着女人。
“您会离开吗?”
“不会。”
摇头,“我喜欢这里,有你的世界。”
“可是——”
“夏女士,如果您对我们在此的行为有任何质疑,我可以向您出示相关文件和证明。”
戴着墨镜的绘里奈,打断她的话,举起手提包向她示意,“这里有土地交易的契约;商铺的租借合同;广昌县衙的备案文书,计划图示,经营许可证;钱庄流水和物料运输凭证,以及其他相关材料。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们在此处,进行的完全是合法商业活动。”
“……”
又是这种话语。虽然内容清楚明白,但总是带着违和感觉的话语。
总是这样。
“意思是,玉雪,你没有权利要求我离开,我也没有满足你愿望的义务。”
女人对她说,“想要我走,就帮我做这件事,很简单的一项任务,最后一项。你完成它,我离开这里,咱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这不是命令,也不是威胁,这只是一场交易。我提出的条件,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都看你,你的选择?”
总是这样的,不论是曾经,和那些山贼之间的交涉,还是更久远的过去,和女人的对话。总是这个样子,总是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好像一切都顺其自然,一切正常。平等的双方,各自提出观点,彼此交涉对话。并没有什么诡计,没有威胁也没有强制的命令。
好像她真的有选择。
夏玉雪看着面前的女人。她沉默,女人便耐心等待着,也不催促,也不做任何其他动作。只是静静等待。明明一切结果早已注定了,但偏偏就是要等待从她的口中得到答案。
正确的答案。
自己真的有选择的机会吗?面对这个女人。
“我……”
她开口,回答,“我在这里还有工作要做。”
无力的推脱,和接受并无区别。
“没关系,我会安排。”
女人指了指站在身边的短发黑衣女,“这段时间,海可以替你上课。”
“什么?”
沉默寡言的短发女子开口,又一次,比她快。
“你会弹吉他的啦,教教小朋友们音乐课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女人望向海,“帮忙代下课。”
“可她教的是古琴。”
女子说话声音平稳,平静地看着夏玉雪。
“差不多吧……吉他中有那种平放的弹法,对吧?”女人犹豫着商量,“你这几天练一练熟悉一下嘛。都是弦乐器,音乐方面的知识你总不至于一点都不懂的吧?”
“我看你是对音乐方面的知识一点都不懂。”
“……的确,不然还用找你帮?”
“行吧。”海望向一边,勉强地回答,“听你的,老板。”
夏玉雪看了眼那个被称为海的女子。穿着黑衣站在那里,背着乐器,镜片后不知望着何处的目光,态度随意,表情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了。
她如同面对一个影子,一个镜中的映象。
“那么,问题解决。”女人朝夏玉雪笑了下,“这样安排可以吧?”
不可以又能如何?
真的有选择?
女人总是这样的,将所有的都计划好,所有的都事先安排妥当。将她的借口和理由全部驳回,留给她的,并没有什么余地。
“时间,地点。”
夏玉雪开口,询问。她已接受了任务,又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吧。
“写这了,给。”
女人递给她一张折起的纸,“地图,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时间,暗号,都在这上面。”
她接过,展开。粗略地扫了一眼。
“路很远。”
“对,对,是这样的。往返大概三个月吧。如果中途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去做,耽误些日子也无所谓。但别耽误太久了,唉。”女人叹口气,“几个月没有烟和酒的生活,我真不知自己是否能支撑下去。”
“我知道了。”
她将纸重新折起,收入衣衫中。
“你同意了,哈,真好。”
满意的微笑,“谢啦,玉雪。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的。”
“有的选吗,大人?”
夏玉雪也微笑,苦涩的微笑,“最后一次吧。”
“当然,最后一次。”女人回答,“等你回来,把货物交给我。我就离开这,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做你自己的事情,过你自己的生活。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那就这样吧。”
她转身,不想再在这里多停留一秒钟,然而迈步之前,还是有一句话要问的,“大人,您为何要我来执行这项任务?”
“我本想找李莉娜。但是她现在状态不好,所以——”
“其他人也可以,何必是我?”
“呃……”
“剧情需要。”
“闭嘴,绘里奈。”女人的目光望向左右,似乎内心想着什么。总是这样的,总是在想什么,总是在盘算什么,简单的举动背后必有深意,“玉雪,我不是很想告诉你答案。我不需要对你解释动机的,对不对?”
“您选择我,也是有原因的吧。”夏玉雪追问。
“……对,对,是的。”女人再次看着她,微笑,“确实是有原因的。”
“什么呢?”
“嗯……你会知道的,玉雪。”微笑,“最后一项任务,完成它。然后,你就可以永远摆脱过去的身份,过去的责任了。”
又是过去。
过去从未过去。
难道完成这一项平平常常的任务,就能有所改变吗?
那张地图上的内容,已印刻进她的脑中。如今回想,那个目的地,令她联系起一些往事,联系起一些过去的人。
……
过去的故人,也总是会再见。
“唐青鸾?”
夏玉雪说出那个名字,询问女人。
“啊,二百五?”女人看着她,反问,“干嘛提她呀?玉雪,你最近见过她吗?”
“……没有。”
摇头,“两年没见了。但看到您这张地图,让我想到了她。您是否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大概知道吧,具体不清楚。”
“大概又是哪里?”
“怎么这么关心人呢?”女人耸耸肩,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想问我,这次会不会遇见唐青鸾?嗯……怎么说呢,会也不会吧。”
“我不懂,大人。”
“你会知道的。”重复的话语,“若是见到的话,帮我传句话,玉雪。”
“什么话?”
“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
“真是破坏气氛。”绘里奈再次插话。
“我不会对她这样说的,大人。我也不明白您为何要我这样说。”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微笑,“行了,我不再对你说更多了。话说太多很没趣。就这样吧,玉雪。”
她真的不想再在这里多停留一秒钟了。
夏玉雪再次转身。曲秋茗一直站在她的背后,一直一言不发,方才的所有话语都听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