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紧结套,固定,这样就形成了一根爬绳。
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她心想,一边想着,一边双手攀住绳索,双腿也在绳上绕一圈。拉动绳索,将自己提起。
一点一点,动作很慢,很轻,被浪涛的声音掩盖,不至于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一点一点离开地面,离上方越来越近,离甲板越来越近。
为了避免打活结时受阻碍,她事先没在绳索上打结,所以爬起来的时候要费劲一些。并且,仅靠一根绳子,她无法保持自身稳定。曲秋茗悬在半空中,挂在绳索上,摇晃,旋转,就像一个吊锤。她双手紧紧攥着绳子,生怕一个松手,或者一个歪斜,便会坠落。她望着脚下渐渐远离的码头地面,心中又开始打起退堂鼓。觉得这调查实在不值得自己这样犯险。
单是上船,就是这么麻烦。
回想起,冈田片折上船的时候有这样吗?没有,当然了,这船上的人给她放下了绳梯,她是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
另一个人呢?和自己一样偷摸的人,守宫呢?她登船的时候是像自己现在这样的吗?也不是,当然了,人家可是守宫,本身就是有爬墙能力的,血统天赋。
血……
曲秋茗心想,早知道会像现在这样麻烦,或许她当时就应该接受血的,应该接受那女人给她的血。
在吃完晚饭,离开友弟德之后,她去了一趟守宫的住所。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这个守宫,曾经登上过无名的船,并且一定在船上看见了什么,才会惊慌失措地离开。她决定去找守宫询问情况。
本打算这样的,然而她没想到,自己会见到其他人,那个女人。
“为什么不能在夏天中午给植物浇水?”
守宫蹲伏在花盆面前,花盆里栽着一株高大的,长着宽阔叶片的植物。那株草的叶子已经有些发焉,趿拉着挂在茎秆上。此时是傍晚,夕阳西落之时,她手中提着一个水壶,一边将水浇在植物周边的土壤中,一边自言自语,“因为夏季气候炎热,土壤温度较高,此时浇水,温差会对植物造成伤害。并且,高温环境下浇水,温度下降也会影响植物吸收水的效率。所以最好在清晨或傍晚浇水。”
“十万个为什么。”
她放下水壶,拿起身边的剪刀,开始修建叶片,自己一个人继续说,“你并不懂如何照料植物,对不对?”
“如果知道的话,也不需要你了。”
“当然。”
守宫找到一片已经萎焉,看来无法再焕发生机的老叶,用剪刀将那片叶子轻轻剪下,拣在手中观察。她笑着,一双漆黑的双眼看着皱缩,发黑的叶片,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走近。
一把尖锐的短剑抵住她的脖颈,背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站起来,转身。”
命令,“别动,别叫喊。把手里的东西丢掉。”
她慢慢站起,没有犹豫。她转身,面对曲秋茗,没有叫喊,也没有显得惊讶,将剪刀丢在地上。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住所的,曲小姐?”
她问。
“夏玉雪和商人对话的时候提到过。”曲秋茗回答,手里的短剑依然指着对面人的喉咙。她面色严肃,盯着守宫。
“是吗?提到过?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
“你又不在场。”
“也许吧。”
守宫依然微笑,手指神经质地捻着手中剪下的叶片,“也许是在我略过的部分中讲到了。无论如何,即便知道地址,找到这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想?因为你听不懂,也不会说这个国家的语言,你也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能够找到这个地方的?方便告诉我具体经过?”
“不方便。”曲秋茗没有被她奇怪的问话干扰分心,“我不是来这里听你提问的。相反,我有问题要问你。”
“好吧,你想问什么?”
“今天,带我们见过商人之后,你就离开了。我看见你登上了那艘无名的船,你去那里做什么?”
曲秋茗手中执着短剑,目光直视守宫,正面询问。
“见个朋友,聊会天。”
“谁?”
“你认识吗?我想你不认识,但你或许听说过。”她笑着回答,“我觉得你应该听说过的,像我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朋友,你应该清楚。”
“另一个组织里的杀手,是这样吧?”秋茗看着她,“更确切地说,过去替组织工作。不过现在和你一样,替那女人工作的杀手。”
“回答正确。”
“所以商人的船上,有一个女人的手下?”
“那位是安排过去兼职的,嗯。威斯克斯对此很清楚,她让那位负责主管那艘没有名字的船,她很信任那人,并且那人的工作能力也很出色。”
“那个人是谁?”
曲秋茗注意到,守宫说话的用词是经过仔细选择的,并没有向自己透露任何关于那个人的有用信息。甚至连那个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没有说,称呼始终都是“那位”,也不说是“他”还是“她”。
……
自己在思考什么?
曲秋茗觉得刚才的神智有些恍惚,看向眼前,守宫依然在镇定地微笑。她向后退了一点,离面前的人远一点,她感觉到了危险,虽然她才是那个手执武器的人,对方始终只是拣着一片叶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威胁。
但是,曲秋茗心里清楚,和那女人有关的人和事,从来都不是毫无威胁的。
那女人在商人的船上安插了一个神秘的手下,守宫今天登船,见到的就是那位。那个人或许还是自己认识的,因为她虽然进组织的时间晚,但对其中人员已经有了很多了解……巴托里·阿提拉曾经告诉过她很多这方面的事情。
阿提拉……
她又开始回忆了。回忆起曾经,过去。回忆起与过往的人共同度过的那段时间。也回忆起在山间的时候,回忆起那些独自度过的夜晚,也回忆起,相见的最后一面时,那诡异的场面,阳光,火,以及血。
现在想来,曲秋茗可以确定,阿提拉当时所做的调查,就是针对那女人的。他和女人接触过,并且或许,正是因此才……才会造成那样的结局。
具体如何?自己却不清楚。
她当时只是独自一人留在小屋之中,等待着,思考着。想了很多,但却什么也没有做。担心着,顾虑着,却也什么都没有做。尝试过询问,也尝试过劝阻,但最终,也还是未采取任何行动。一切莫名其妙地过去了,自己对发生了什么,浑然不知。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知道,阿提拉在调查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获得了什么信息。也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知道,阿提拉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承受的是什么样的苦痛。
因为她什么也没做。她本该做些什么的,除却空空的等待和白费时间的担忧之外,她本可以采取实际行动的。如果做了什么,或许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
曲秋茗时常会这样想。
但是现在,也只是空想。许多可能,但现实还是现实。
现在,轮到她来调查了。
这一次,她不会再——
曲秋茗从遐想之中回过神,自己刚才沉浸在回忆之中多久了?短暂一时分神,竟然就放松了警惕,开始神智飘忽了?
对面,守宫依然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同刚才相比,只是脸上的微笑淡去了而已,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回答我的问题!”
她手向前伸出,手中的短剑带着威胁地朝对方的喉咙又近了一分。曲秋茗盯着眼前诡异的人,目光专注,不会再允许自己分神。现在,自己考虑的不是过去,现在,自己在调查,务必要专心调查,“你在那艘船上见的人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曲小姐。”
守宫语气平静地说,望着她,“如果你想知道,或许你应该去问问威斯克斯船长或冈田小姐,或许你应该自己去登船,自己去发现答案。”
“我会的。”
她的短剑又向前进,抵住了守宫的喉咙。曲秋茗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可话已出口,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但你要先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
“我拒绝。”
对面的守宫,依然语气平静,“用武器威胁我是没有必要的,曲小姐。并且也是没有作用的,如果我坚持保持沉默,你又能做什么?”
“别以为我不会那样做。”
曲秋茗手上施力,短剑尖端抵住对方的喉咙,刺破了皮肤。她盯着守宫,目光阴沉,“对你们这些人,我不会顾虑生死的道德问题。你为那女人工作,她是我的仇敌。她给我造成了苦痛,她需要承担责任。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我相信你会。”
对面,女青年的脖子被刺破,鲜血流淌下来,但她依然面无表情,那双黑色的眼睛依然盯着曲秋茗,说话的语气依然平静,“我也相信……我需要为你的事情承担责任。过去的一个月……大概一个月吧。我时常在想这件事情,我想或许——现在仅仅是或许,但总胜过没有——或许我上次给你的答复太过绝对,或许未来可以有不同的发展方向。”
“……你在说什么?”
曲秋茗没听懂她说的话,愣住了。
“是我,曲小姐。”
女青年说着,手中突然一动,握住指着喉咙的短剑。她的动作很快,令曲秋茗一时反应不及,本能地撤回了武器,锋利的剑刃将对方的掌心划破,鲜血顿时流淌,滴落地面。
看起来像是守宫的女子,女人,笑了一下。那微笑看起来似曾相识。
“你。”
曲秋茗认出了她,内心猛然警觉,向后撤了一步,手中的短剑护身,剑刃上也沾了血。
“我,的确如此。”
女人站在那里,漆黑的双眼盯着她,不曾眨动,不曾转移目光。
“这也是血的一种作用?”
曲秋茗冷笑一下,“真方便,是不是?”
“的确。”
女人回以微笑,脖子上的伤口,流淌的血染红了身着衣裳的领口,“的确很方便。血有很多作用,很多功能。自动翻译,远程对话,治疗。几乎可以说,我希望它有什么能力,它就可以有什么能力。给你看个小魔术?”
她伸出另一只手,那只手中始终握着那片剪下的,萎焉的,不再有生机的叶片。换到被划破,流血的手中。
手掌一转,那原本焉着的叶片,沾了血,便再次变得饱满,虽然颜色还是看起来毫无生机的黄绿色,带着黑斑,但那原本就是这样。
这片叶子,就像是刚刚才从植物上剪下的一样。
“It's alive!”
造作地喊叫一声,是曲秋茗听不懂的语言。
“什么?”
她看到发生了什么,但她没理解。
“这句台词来自……嗯,一部我知道的作品。”
女人说着,端详着手中叶片,自言自语,“关于起死回生的人造怪物……嗯。相关类型的引用我还要这样做多久?先是吸血鬼,然后又是这个,接下来又是——”
她望了一眼对面的人,停止念叨。
“抱歉。”
女人朝曲秋茗伸手,递出叶片,“拿着,曲小姐。”
“……”
“放心,不会伤到你的。”
曲秋茗感觉现在自己成了受到威胁的一方。这让她很不满,面对这个仇视的女人,她竟然还是退缩了。她伸手接过叶片。
“It's alive.”
“它……活了?”曲秋茗重复,对面的女人说的还是陌生语言,但她听到耳中便成了自己可以理解的汉语。
“是的,你现在可以听懂了,对不对?”
女人微笑,“这片叶子里有血,所以能够你拿着它就能发挥作用。对了,它是烟草的叶子,我想还是应该说明白一点。”
曲秋茗更加不明白,但关于血的事情,她已经理解了。
“曲小姐,这片带血的叶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收着吧。”
女人继续说,手上还流着血,“也许它会对你有帮助。拿着它,你可以拥有一部分能力,至少,可以听懂陌生语言,不过也是只有拿着才能起作用。如果想永久生效,可以把它晒干后再——不,我是说,直接吃掉吧,或者泡茶饮用。”
曲秋茗看着手中的叶片。
沉默,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