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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9章 第六二八章 三千尘甲(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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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地等待囚车抵京,待到刑三司的案前,将靳王血洗守云阁的事一字不漏地告发,他这顶“重刑私|处朝廷海将”的帽子就算扣上了,届时下了大狱,再想翻身就难了。

康兆朴阴沉沉地笑着,“重刑私|处五十四名海将,闻所未闻,伐疆庸皇还不敢折斩降将,唯恐落得后世骂名,我就赌您不敢滥杀!大朝会之上,您将百口莫辩,为了十三年前早已埋骨的所谓‘忠军’,您觉得值吗?”

靳王深深吸气,压着火,“这问题本王已经答过很多遍了,无须与你赘述。”

“那您就等死吧……哈哈哈哈……”

康兆朴恶毒大笑,眼角眯起,像是一条蛰人的毒蛇。

“您的太子哥哥会在刑部死牢里为您摆酒接风,这天下终究是他的,您也不过是替他淋肉的一把快斧,驱北寇、复封疆、荡西川、合军府、杀佞教、灭水师……您做了这么多九死一生的大事,甚至不惜亲手将自己的亲大哥送上刑台,不也是为他太子殿下做的嫁衣,为他封疆拓土么?杀我,抑或不杀,都将背上千古骂名,一切前功尽弃,先前那些丰功伟业都要拱手于人!您还不如我呢,我能求保族亲太平,您能呢?就算二将军是您的心头肉,可您若被下了死狱,他将死之时只会比他的亲哥哥惨上百倍,您救得了他吗?救得了吗!”

——“他救得了。”

突然,帐帘掀起,膏肓阔步走了进来,对靳王抱拳行礼,“殿下,属下是来请问,您想见快刀斩,还是慢火炖?”

康兆朴脸色一白,蓦地回身,“你说什么!”

膏肓面无表情,“我是说,你该上路了,康大将军。”

康兆朴作势起身,难以置信地指着膏肓,“你敢杀我——你就不怕!”

“无天是前朝余孽,能活到今世,多余的命数都是祖先们赚来的,还怕什么?”

康兆朴瞪大双眼,浑浊几欲滴血,“你、你是无天,帝护无天!”

膏肓摘下遮脸的面巾,系在手腕上,“你们东运水师自靳王一入南岭,就想方设法地埋计暗杀,百艘火船北出湿岭,妄图撞沉王舟,就是那五十四名海将所为。而你康兆朴呢?不但屯兵十万,封锁中京郡,给海寇送去的密信里还让他们抵达南岭后——‘所见活军赶尽杀绝’,谁是‘活军’?除了他盛潜派去的心腹军,还有靳王的人马屯兵南岭!康兆朴,你当时是打算借机暗杀皇子啊。”

“你血口喷人!!”康兆朴一见情势有变,立马转为告饶,“你不能杀我,我已经示降,必须回京经刑三司——”

“也可以不过刑三司!”膏肓厉声打断了他。

——“无天敬护帝侧已近百年,所杀之人只录入‘刺案’。”

膏肓一步一近。

手中剑,掌心尘。

——“凡谋反、大逆、谋叛、恶诛、不道、大不敬、不悌不孝、不睦不义、暗挑、内乱——此不赦十恶,不必断狱,不过五听。辞决杀却,殊旨别赦。”

“辞决杀却,殊旨别赦……”康兆朴颤声重复着这八个字,慌了。

膏肓犹如一座巍凛遮月的高山,朝他压顶而来。

——“是以,‘刺案’从不过前朝。”

膏肓在他面前站定,长剑缓缓出鞘,闪烁着凛凛寒光。

——“自南朝鼎定至今,录入‘刺案’的人名等同封缄于文狱,人、神、鬼三缄其口,阎王簿上都不再录入尔等名姓,‘刑三司’算什么?”

“……”康兆朴彻底傻住了。

——“康兆朴,你,还有血洗守云阁那五十四名海将,就都记在无天账上了。”

随即,剑光立闪,见血封喉。

膏肓没让他慢火炖,也没允他痛快死,长剑留尺三寸三。

暮江雪,满垢尘。

翡翠山屏雪点白,夜霞云上浅星川。

百里山光点燃长河,营门边那簇野花刚刚被风吹落最后一片枯蕊。

“大人这一剑,替本王堵尽天下悠悠之口。”

剑门关外峡谷岸,靳王不禁感慨,“朝野诸臣,自我朝鼎定之日,至今无人敢翻‘刺案’。”

膏肓还是那副淡漠事不关己的态度,话音倒比先前温和,“我如今才算明白,缘何临行前二将军反复嘱咐我,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您,原是为了杀康兆朴。”

薛敬记得,临战前二爷曾提到过血洗守云阁的麻烦后续不好处理,容易被朝中异党捏住把柄,翻到刑三司的案头。当时他说这事他来办,却没说明解法,现如今回想,他应是早就料到康兆朴为了将自己拖下水,不会战至一兵一卒,定然率先示降,是以才携引无天去翻那本“刺案”,毕竟,这是如今朝野上下能越过刑三司审罪的唯一办法。

因那是御案之上,无人敢翻的一本无字经。

“二将军还说什么?”

“他说,用三尺剑光或可换无天栖身泰年,峡江两岸一岸火,一岸冰,他问我要选哪一岸。我回他,无天中立,哪一岸都不选。”

靳王笑了笑,心知这话必然是触怒了那人,于是问,“他回的话不好听吧?”

“他挖苦我。”膏肓无奈摇头,“‘希望这些年被水师合纵海寇杀害的那些无辜族幼,也能理解你的政治抱负。’”

是二将军的风格没错,殿下无声一笑,“百年来无天只聆御令的誓言,到今日本王这,算是告破了。”

“只要您登临御案,无天这誓言就不算告破。”膏肓郑重道,“殿下,无天只做帝护,永做帝护。”

这是百年来,始终自诩中立的“帝护无天”,第一次选岸。

膏肓犹豫道,“……今夜无天这一剑,其实也不止为了我族族幼。”

“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膏肓坦然,“按理说,无天心中并无家国,于今朝亦无归属,我也思索了许久,究竟方才为何斩落那一剑,或许……”

他看着石缝里拼命生长的野草,被衰风拔了半截根却还顽强地活着。

心下一定,“或许,他们只求百花盛放,只有您,能容草木。”

“殿下……”膏肓单膝跪地,双手捧上那枚机祥节,牌子后面刻着的花纹是一只梅花鹿,笔刻稚嫩,他咬着牙说,“属下确有一女。”

“嗯?”靳王微显诧异。

膏肓却像是下了万死的决心,好似只有将软肋拱手相赠,才能让主上心安。

他心甘情愿道,“泽济三十一年小女于囿州出生,时年五岁,现与其母择居——”

靳王却忽然按住他手里的机祥节,打断了他,“令爱身匿何处,不必告知本王。”

“……”膏肓蓦地抬头。

殿下稀松平常地笑了笑,“本王这双手要持鞭,要握刀,还要时时刻刻牵着心上人,实在腾不出闲来挟人软肋,若以至亲裹挟逼人效忠,回了家是要挨打的。他日令爱十里红妆,去找二将军置办嫁妆吧,我的钱都在他那,别替他省。”

“……知道了。”

膏肓竭力压制翻腾的心绪,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定,他竟忘了起身。

从营中跑来一名无天一看这架势以为老大闯了什么祸,还没到跟就跪下了,膏肓被他这动静惊着了,快速起身,“什么事?”

那无天道,“栎京湾传来消息,楼船正在转港去南岭雨林的路上,但是有二十艘楼船在快要进琴水的外河突然转向,其余诸船和这些船上的士兵发生了冲突,林戚杉的意思,是要将这些楼船全部撞沉,现在打起来了。”

“内讧了。”膏肓皱起眉,“什么情况?”

“八成是季卿在楼船转舵前说了什么,激得这些船将反了。”靳王道。

“问过,二将军说‘待这阵急雪一过,瑶光出云,楼船军就一个别想走了。’”

那便对了,此刻急雪过阵,夜幕上那几片遮星的乌云眼看就要被风吹走了,这些本就与林戚杉不睦的船将怕是不敢等了。

“舆图拿来。”

靳王接过展开的舆图,看了一眼流入琴水的几条外河,指着其中一处河道,“命营中示降的船兵以艨艟全速逼近,将这二十艘楼船逼入这里——”

膏肓看了一眼他所指的位置,“云渊水廊?”

那名无天不解,“可是殿下,这云渊水廊不是一处静流吗?那么大的楼船一旦冲进这道水湾,吃水不够,可就去不了琴水,撞不沉了呀!”

膏肓已然意会,吩咐那人道,“按王爷说的去办,别多嘴。”

“知道了。”

那名无天离开后,膏肓极有分寸地说,“我带的这帮孩子尚不懂这些。”

靳王笑问,“不懂什么?”

膏肓意味深长道,“战时,水路至关重要,谁能以高船抢占官渡,谁就占尽地缘。二将军若不给殿下留几艘能跑能冲的楼船镇后,他日兵变,靖天九山七桥可就是他太子一人的私港了。到底不愧是忠军之后,不因族仇家恨对宿敌赶尽杀绝,此等胸襟,我等自愧不如。”

膏肓一番话着实夸到了殿下的心坎上,他转身扬声道,“二将军山不让尘,胸有宏川,我这株岩草得他照拂,方见阔海青冥。大人多夸夸,本王爱听。”

膏肓紧跟上他,“殿下,咱们去哪?”

“先去水师承局择一双合脚的暖靴,再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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