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依旧如往常般繁华喧闹，但天一城内一片肃穆，连一贯吵闹的初子院此刻也寂静无声。
城主与飞珩长老对着那颗莹亮如玉的妖丹束手无策。他们前些日子的确成功将死境与幻境融合了，可这次的这颗妖丹灵力异常充沛，不是他们能随意操控的。
飞珩长老脸色凝重，问道：“长湛，你是说这妖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
长湛点头如捣蒜：“我从来没在百妖册里见过这样的妖怪。”
飞珩长老与城主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却又不敢确信，毕竟人族从来不曾发现过半妖的存在。
虞无烟看着那颗妖丹脸色铁青，低声对虞无忌道：“出来。”
虞无忌迟疑片刻，还是跟上了虞无烟的步伐。
他们二人回到避暑别院内，虞无烟开门见山道：“那是小姨？”
虞无忌犹豫着点了头。
“小姨是怎么出事的？”虞无烟的声音很冷，看向虞无忌的眼神更是如冰刃般刺得他不敢抬眼直视。
“她对阿湛动手，我们围攻上去……”
“围攻？长湛说她又聋又瞎，这样的妖灵用得着你们围攻吗？虞无忌你说实话，是不是平乐氏要净化她，你担心她半妖身份暴露会连累整个天狼国，所以激得她与长昭同归于尽？”
虞无忌不吭声，虞无烟见状心中的怒气越发高涨，狠推了他一把，喝道：“说！”
“是！是我做的，那又怎样？！”虞无忌猛地仰起头不服气地吼道。
下一刻，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利落地甩在了他脸上。虞无烟一点没留情，虞无忌被打得嘴角渗出了血，不一会儿脸就肿了起来。
“你，你真是……”虞无烟气得浑身发抖，怒吼道，“那是虞潇，是小姨！你小时候她那么疼你你不记得了吗？你竟然逼她去死，你还是人吗？”
“我不是人，我是半妖。”虞无忌抹掉嘴角的血，平静地说道，眼底没有一丝悔意，“从她离开天狼国起就该知道有这样的一天。再说了，姐姐，你没有看见，小姨她过得很凄苦，我那么做也是帮她解脱。”
虞潇本来并无意反抗，但虞无忌绝不会任凭平乐氏将她原本的面目示于众人。他和小姨长得有几分相似，虞潇狼狈不堪的时候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净化法阵一开，她就会恢复原来的面目，到时一切就难以说清了。
同为天狼国人，半妖的弱点虞无忌再清楚不过，他只要在交手时动些手脚，再留她一口气，想操控已经濒死的虞潇去和平乐氏同归于尽并不是难事。
只可惜，他阻止了上官天择却没来得及阻止明月长昭，这才没能一举除掉平乐氏，否则妖族便又能少一分威胁。
“姐姐，我们是半妖，但我们比普通妖族强大得多，如果被人族知道我们的存在他们不可能容得下我们。小姨她背叛了天狼国本就该付出代价，我不可能为了她让天狼国陷入危难。”
虞无烟第一次觉得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是这么陌生，她摇着头，不敢相信虞无忌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你以为逼死小姨就没事了？明月长湛、上官天择、平乐云碎，他们都看到小姨半妖的样子了！天一城主不可能猜不出来。你若真的如此顾全大局，就该在路上杀了明月长湛，再号令白潮妖族围剿上官天择和平乐云碎！可是你没这么做，你舍不得杀明月长湛。”
“我没有。”
“没有？那你说说那件狼裘是怎么回事。他们认不出来以为是狐裘，我可不瞎。虞无忌，将狼裘送给心爱之人是我们天狼国的传统，你分明就是喜欢他不舍得动他。”虞无烟盯着虞无忌，那眼神仿佛能将他穿透。
虞无忌呼吸微沉，攥紧了拳头。
虞无烟举起手想再给他一巴掌，但却迟迟没有落下。她放下了手失望地闭上了眼，道：“别说你那么做是为了天狼国了，你只是担心别人看出来你和小姨长得像会因此怀疑到你身上，你逼死她只是为了自保。虞无忌，我从前竟不知你如此自私自利。”
“我没有！”虞无忌几乎是有些委屈地喊道，眼圈泛红，“我怎么就成了自保？他们都知道我是天狼国的子民，都知道我是国主的儿子，我和一个半妖长得像，他们一定会明白我们整个天狼国都是半妖。小姨死了只剩下一颗妖丹，没人看得出端倪，只要我们抵死不认，谁能说她和我们天狼国有关系？”
虞无烟冷冷地望着他，已经与他无话可说了。
“我是喜欢明月长湛，但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我送他狼裘只是留个纪念，我也绝不会因为他就罔顾大局。姐姐，我希望你也是。”虞无忌最后那句话明显意有所指。
虞无烟脸色一沉，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姐姐，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你在上官天生身上费的心神太多了，他生得再好看也是个废人，而你有的是选择，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
“啪”的一声脆响，又一个耳光落在虞无忌脸上。他不恼不怒，似是对此早有预料，只是冷冷地看着虞无烟。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姐姐，你知道吗？我时常恨自己不是个女子，无法继位国主，否则，我一定做得比你好。”
虞无烟闻言瞳孔微缩，怔在原地。虞无忌撞开她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开。
——
这七日的时间于长湛而言仿佛度日如年，他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天赐央求了长老好几日才终于能来找他，可他一点也提不起劲儿和天赐说笑玩闹。
“湛哥，你别难受了，阿昭哥哥肯定能平安出来的……”天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长湛，只能干巴巴地说些他也不确定的话。
长湛木讷地点了点头，片刻又红了眼圈，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激怒了半妖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虞无忌刚走到生云宫门口就听到长湛自责的话，脚步一顿。他走上前，低声道：“那不是你的错。”
长湛一听就知道是他，却没抬头也没应话，身子一扭只留个背影给虞无忌。长湛没办法不跟虞无忌置气，他和半妖交过手，很清楚半妖的实力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只凭虞无忌一人就足以杀了她，可虞无忌不止没那么做，还阻止天择杀她。
他不禁想到当初在避暑别院偷听到的谈话，虞无忌说把“它”送出城了，而那天晚上他们突然遇到了三只蛟龙，只有和虞无忌交手的那只跑掉了。长湛很难不认为那次是虞无忌故意放妖灵离开的，这一次或许也是，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身为人族却屡次帮着妖族。
虞无忌已经习惯了，这几日他每天来找长湛，长湛都没给他好脸色。他很快要回天北，日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长湛了，即使他讨厌自己，虞无忌也想多来看看他。
他们二人一语不发，天赐夹在中间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虞无忌走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们……路上吵架了吗？”
长湛摇了摇头，沉默半晌，问道：“天赐，你们每年送去天狼国的妖灵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天赐没明白长湛的意思。
“就是……它们被送去天狼国后会怎么样？”
“当然是被镇压起来慢慢炼化啊。”天赐理所当然道。许多道行高的妖灵必须炼化后才不会产生瘴气，危害人族，只有天狼国才有足够的地域用来炼化妖灵，这也是天一城与他们多年来有往来的原因。
“那你们见过他们的妖丹吗？被炼化死去的妖灵失去了瘴气，剩下的妖丹结出的幻境不会伤人，你们天一城没要回来吗？”长湛问道。
天赐摇摇头，道：“没有。爷爷说天一城有钟灵谷就够了，那些妖丹留给天狼国也没什么，还能彰显我们天下第一修仙城的大气。”
“也就是说，你们并不能确定天狼国真的将你们送去的那些妖灵炼化了？”
天赐闻言，面色一僵，抖着嘴唇问道：“湛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留着妖灵有什么用？妖灵对人族可是巨大的威胁，他们没理由不杀妖灵啊。”
“是啊，他们没理由这么做。”长湛低着头喃喃自语道，心乱如麻。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长湛刚一抬头，就见柳华着急忙慌地冲进来，脚下一拌滚到了他们脚边，气也来不及喘匀就急道：“长昭公子出来了！”
“什么！”长湛霍然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冲去。
扶光山上成华宫内，一众长老不可思议地望着毫发无伤的长昭，一个个都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哥——”
长昭刚听见声音还没看清人就被长湛扑倒了。
“哥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长老给你看看！”长湛激动道。
“我没事，没受伤。”
“怎么可能！”长湛压根儿不信。
“真的，你看，”长昭把袖子撸上去给长湛看，又原地蹦哒了几下，“她没把我怎么样。”
“怎么可能……”长湛也和长老们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长昭。
“阿昭，到底是怎么回事？”姚夫人一手抹眼泪一手捂心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娘，此事说来话长，但我能出来也是因为这妖灵本就没有伤人的意思，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被困了几日。”长昭解释道。
天一城主上官玄闻言，不禁嗤笑道：“没有伤人的意思那它拉你进死境是为何？这世上哪有不伤人的妖。”
长昭闻言在心中叹了口气，道：“晚辈也不懂它的意思，也许是我运气好吧。”
“运气？”上官玄拔高音调，觉得长昭这话简直是在戏耍他。
明月泰道：“我儿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多多少少受了些惊吓，城主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等他休息好了再问吧。”
上官玄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便打算与长老们继续研究那颗妖丹，谁知那颗妖丹发出微微的莹光，下一刻便飞入了长昭的袖中。
“这是怎么回事？”飞珩长老不解道。
长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道：“抱歉，忘记说了，这只妖认主，恐怕不能留给天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