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钻入一条小巷,察觉身后那人跟上后,快步向前。
看见面前那道黑灰的墙,皇甫鸾低声提醒,“师尊,前头没路了。” 云遥不置可否,挟着两人依旧向前,眼看着鼻尖就要撞上去了,闻人觉却依旧坦然,睁大着眼睛,皇甫鸾却皱锁眉头,紧闭双目。
待她睁开眼睛时,发现三人已转过身来,但看眼前的情景…自己是在墙里?“方才不是还赞叹师尊如何厉害吗?怎么此时不信她了?”
戏谑的男声隔着中间的人悠悠飘来,皇甫鸾不落下风,阴阳怪气道,“你个金丹三品也敢来质疑我?还是先好好修行吧,莫白费了师尊的一番苦心”
眼看着一道人影投到巷口墙角,就要转身进来,云遥忙捂住二人的嘴。自己这隐身术虽能隐匿身影,可藏不了声音啊。
果不其然,墙上的影子越来越长,三人看见一个带着夜叉面具的白色身影从巷口探出头来。他试探着向里走了几步,可看见尽头的一堵墙时,愣住了,指尖搔了搔脑袋,口中还嘟囔着什么。
三人见他在巷口犹豫了一会儿,垂着脑袋转身要走之时,纷纷脱墙而出。云遥先一步挡在他身前,紧接着闻人觉和皇甫鸾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
“说!什么人?”云遥厉声一喝,这人身子就开始发抖,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奇怪?有胆子跟着自己一行三人,却没胆子说话吗?云遥五指拢在他发顶,闭眼探了探他的灵识,金丹一品呐,太弱了些。
飘去两个眼神,示意二人放开他后,又将他故作骇人的面具摘下,漏出了一张怯生生的白嫩小脸,已是遍布泪痕。云遥最看不得别人如此,更何况…自己这也不算欺负他吧,还是…“你们二人怎么手这么重?给小弟弟的胳膊都掰疼了吧?”
云遥忙将人扶起,又伸手管闻人觉要帕子。黑脸的人在怀里摸了一阵,还是拿出了一条干净的递过去。“乖,别哭了。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们呐?”
……“我…我”这小弟弟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抽噎着,说不出话。只指着云遥手里抓着的面具。“好,还给你”
待他戴上面具后,总算是能说出正常的话来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看看…那个姐姐的坠子”
“我?”皇甫鸾看见他指向了自己,靠近两步,大大方方将脖子上的坠子解了下来。“这东西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戴着面具的人儿点了点头,虽不再哽咽,但声中还带着几分沙哑,“…看这坠子的形制本应是百机锁,制作之人为了使其中符文能在关键时刻发挥效用便调整了开合的机关,但使用的西山玄铁纯度较低,偶尔会出现开合滞涩的情况。”
听完这小人儿的一番话,三人皆大惊失色,云遥按捺住心中的万千疑问,先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那小弟弟,你可知道怎么修改?”
他点了点头,接过皇甫鸾递来的坠子,背对着三人,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三人只见他低头摆弄着,不时飞出几星火光。
不一会儿,复又戴上面具的他起身转了过来,将坠子还给了皇甫鸾。
好像比之前…亮了一些?皇甫鸾将坠子戴上,口中念诀催动机关,登时三人看见她身后现出赤红金光聚成的一只凤鸟,凤鸟羽翼轻轻扇动,狂风骤起,云遥忙拽住两人,他们才免于被吹走。
“快收了神通吧!”云遥顶着大风高喝一声,皇甫鸾才合住那枚小巧的金锁。“师尊,正如小弟弟所说,我的坠子好用多了,威力更甚之前。”
戴着面具小人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低声自谦道,“没什么的,就是改了点儿材料,里头符文的威力更能发挥出来罢了。”
经此一番,云遥怎舍得如此能人从自己眼前溜走。她笑意盈盈,隔着面具看向他一双澄澈黑眸,“小弟弟,你可愿意跟着姐姐呐?我做你师尊好不好?”
被面具遮住的脸看不出颜色,但露在外面的耳朵已沾上一层红粉,他嗫嚅着开口,“我…我不知道…”
云遥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一些,娇哄着他,“你可愿意跟我还有这两个哥哥姐姐一起去浪迹天涯,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我知道你是器修,天南地北可是有许多好玩的小玩意儿呢,你跟着我们,肯定可以做出来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的。”
羞赧的少年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姐姐真诚的笑颜,终于点了点头,“只是…我得先照顾好村子里的人,才能跟你们走。”
“你村子里的人怎么了?” 云遥好奇追问,他却不再搭话,只引着三人向城郊走去。
皇甫鸾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师尊,你这是在拐骗幼童啊!”
闻人觉瞥她一眼,“这么大,还幼童?”
“心智!心智不成熟,懂不懂?”皇甫鸾又白他一眼,心中暗暗立誓,一定要早日将他踢出师门才好。
一行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华阳城西边的一座小村子,日头不过才刚刚沉下去,天色已经大暗,只剩最西边还依稀横亘着一条越来越细的金光。
时值夏夜,本应该是烛火如豆,虫鸣犬吠,各家各户都出来乘凉闲话的好时候,这村子却静得出奇,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皇甫鸾看这眼前黑黢黢的一大片,心中生疑,左手轻扯云遥衣袖,右手不自觉地握上悬在胸口处的那枚坠子。少年此时却浑然不怕,示意三人在村口停下,“大家稍等,等我将灯烛点亮。”
他抹黑走到一棵大槐树旁,俯下身子在树洞里摸索着什么,少顷,三人眸中便同时映出村子里头齐齐骤亮的千百灯火。”太神奇了,一瞬间,就…全都亮了!”不止皇甫鸾惊叹,云遥心里也惊奇不已,就算自己已到化神二品,能极快速地将手中灵气化为烛火,传送至各家。但也得依次而行,无法一下子点亮所有。
“嘿嘿”走过来的粉白少年看见三人啧啧称奇的神情,不好意思地碰了碰鼻头。一路上少年寡言少语,只引着三人朝村子的北边走去。
云遥一行人进入村子才发现,寂静大概是此地不寻常之处中最不值一提的一点了。家家户户的屋舍虽与普通民舍无有不同,可房前屋后,窗前门口,无不放着各种精巧又奇形怪状的机关盒子。靠近一点儿还能听到一些嗡嗡或是咔咔声,也能看见里头金属链条的有序转动。
“太厉害了,真是匪夷所思啊”一路上,皇甫鸾的称奇声就没停下来过,当她以为眼前所见已足够巧夺天工时,下一刻又能看见另一个更精妙的机关。
闻人觉虽不语,可眼睛却从未看路,在一个接一个的机关盒子中跳转流连。
只是三人还没开够眼界的时候,少年已在一处小屋前停下了脚步。“这是你家吗?”云遥看见屋子门口挂着一个写着“莫”字的牌子,木门紧闭,应该挂锁的地方却摆着一个类似于鲁班锁的小玩意儿。
少年点了点头,瘦削白皙的指尖在那盒子上快速转动几下,“哒”,木门应声而开,露出里头井井有条的各处机关。
“请进”三人带着合不上的嘴迈步进去,看见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头人正在转着圈儿扫地,它行至云遥面前后,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将手中扫把塞进肚子,而后将桌上倒扣的茶杯一个个翻过来。
“哎呦,撒了!”只是桌上分明只有两个茶杯,这木头小人却冲着空位倒第三杯茶,洒了闻人觉一身,惹得皇甫鸾惊呼一声。
原本走进内屋去拿杯具的少年听到声音,忙跑出来,在木头人头上重重砸了一圈,它才终于停了下来。少年摘下面具,漏出因不好意思而涨红的一张脸,“家里只有两人,它太笨了,得再调整”
好在天气炎热,晾一会儿也就干了。闻人觉摆摆手,“没关系,你家的了另一人是?”
少年掀开挡着内室的帘子,众人才看见里头的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我阿爷”
老人旁边还有一个木头小人儿,但看起来比倒茶扫地的这个聪明一些,正有节奏地帮他捶腿。
“你爷爷这是…生病了?”
“嗯”少年带着伤感的神情点了点头,云遥迈步走进,将他枯瘦的手从被子中拿出来,搭腕把脉。作为行走江湖的穷光蛋,正所谓久病成医,云遥多少懂得一些医术。只是从脉象来看,老人气息平稳,并无什么问题。
她指尖轻绕,尝试给老人注入一些灵气,可灵气汇入之后,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反应。
看她的神态,少年也猜出了一二,“我找过大夫的,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只给开了些滋补的药材,维持阿爷的生命。”
云遥点了点头,“所以你说的照顾好村子里的人,指的就是你阿爷?”
少年却摇了摇头,“不,是整个村子的人。” 整个村子?难道这里所有人都像他阿爷一般,脉象无虞,但却似沉沉睡去一般,总也醒不来吗?
怕他们不信,少年带着三人又去了好几户人家,果不其然,每间屋子都有躺在床上,如他阿爷一般的人。
意识到此事大有乾坤的云遥,略微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所以现在村子里只剩你一个正常人了吗?”
“嗯”少年点了点头,继续道,“三年前我去村子外面找一种材料,回来后就发现阿爷整日昏昏欲睡,没几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后来先是村子里和阿爷一般年纪的爷爷奶奶,接着是小孩子们,再后来甚至连一些大人也渐渐变成了这般。剩下的正常人觉得是村子里的风水不对,都走了。这些睡着的人,有些被家人带走了,有些被留在这里。我就做了这些机关,来照顾他们。每日…再出去卖东西赚钱,买药材来维持大家的生命。”
看着小小年纪就担着这么大责任的少年,云遥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会找到办法帮你救这些人的。”
一旁的皇甫鸾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小弟弟你放心我们师尊很厉害的,肯定可以救你阿爷和这些村民的!” 难得说几句好话的闻人觉也柔声安慰道,“嗯嗯,哥哥也会帮你的。”
“谢谢大家”少年眼眶泛红,大颗的眼泪滚落,向三人深深鞠了一躬。云遥将人扶起,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他的泪花,“好了,以后就是师尊的乖宝宝了,不要哭了。”
“嗯,师尊”少年用力点了点头,破涕而笑,看得闻人觉心头一紧,是在映射自己不乖吗?
云遥没注意到他别扭的表情,轻轻捏了捏新徒儿的小脸蛋,“还没告诉师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眼眸亮晶晶,“莫不离”
“不离,嗯,我们是要不离不弃” 云遥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心里已经在思索此地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