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天吾下山赴兄长之约,为了帮助云嗣寻找筑根基,修炼武学的方法,他按照约定前往南衣县,然而天吾不仅等来了他的兄长,还有当今皇上嘉德帝。
那时候的皇帝还没有那么信道,反而是崇信佛教,他听闻云真寺有一位得道高僧,对佛学轮回,星象天象甚是博学,于是便想邀请入宫。皇帝几次三番去云真寺都被方丈婉拒,云真寺弟子此生不得入朝堂这是规定。
而皇帝想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得不到也会想办法毁了他。
他查到,天吾俗家的时候有位兄长,而那位兄长也几次三番想入宫为官,于是皇帝便让兄长对其引荐一番,兄长知道天吾只要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他策划了一场骗局。
骗局里,天吾赴约,看到兄长与皇帝站在一起时便明白了所有。他们一起论佛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天吾认为皇帝信佛,但没有那么信佛,他信的是天道轮回,建工伟业之人理应长生不老。
虽道不相同,皇帝却依然对佛教抱有憧憬。他再三邀请天吾都以失败告终。
而君王之怒岂是凡人能够承受,他命他兄长和天吾自相残杀,天吾重伤。
天吾和他哥哥是双生子,曾经也是当地的商贾,但子嗣凋零,只剩下了他两,后来兄长入了道教,家道中落,他又入了佛教。自此两人再无干涉往来。
当今嘉德帝后改信奉道教,十年前从宫外接进来一位鹤发童颜的道长,名叫无生。这让本就求长生不老的皇帝更加入迷,于是让此道长在宫中为他修炼丹药,筑长生不老之身。这位道长就是天吾的双生子兄长。
“那你是如何脱身的?”天淼问。
这是天吾第一次将这件事说出来,对着此生最信任的人:“危难之时,遇到一个好心的江湖郎中,她救了我,我祈求他对我用了易容术。”
“易容术再厉害,也只能更换其容貌,可你这…”天淼有些不解,又将其打量了一番,原先两人待在一处身量差不多平齐,而这次天吾回来,明显比他矮那么一截。
“我的身量滞留了。自我下山的那一年,不曾再有增长过。”天吾像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走远了些。
“为何会如此?”天淼追上去问。
“我也不清楚,那位医者只解释说,身体发肤都受之父母。”天吾转身突然问道:“不过师兄,我倒是想问你,你刚才是如何认出我的?”
天淼大师突然笑起来,“这不重要,倒是你,这么多年你竟也不怪我没去寻你。”
“我如何会怪师兄。”天吾答道。
云真寺二师父失踪后突然回归,自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佛家众弟子都须戒荤腥,斋饭自然一切如常。
云嗣回来的这晚大家象征性的在一起用了斋饭,天煶方丈老泪纵痕好几次,虽然一开始也未将三师父天吾认出来。
云嗣看大家实在是有些过于悲痛,于是道:“这次下山,除了将二师父带回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众弟子不明所以望向他。
云嗣接着道:“我有内力了。”
众人由悲痛变为大喜,天煶方丈也不一把鼻涕一把泪了,三师父最为激动,比云承还先冲过去,一把握过他的手腕,仔细探脉,连连点头激动着道:“不错不错,是!有了!”
云嗣:“…”有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二师父!
快二十年了,内力一分没有,对各种武功绝学倒背如流,只能望梅止渴。
“怎么会突然有了?”天淼大师问。
“这还要感谢三师父,当年为我下山寻秘诀一事,那秘诀确实有效,之前我只当是拿来顺顺气,没成想竟然真的有作用。”云嗣提到的秘诀,就是当年三师父下山和自己孪生兄弟赴约一事的原因。归根结底,三师父的种种遭遇,也确实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不过云嗣的内力,现在还只能练一些柔和之类的功法,不可强用,也不可太过急躁,”三师父嘱咐道。
看得出来大家都很惊喜,就在其他时候也能听到弟子们谈论起此事,但云嗣却很平淡不以为然,本心来说自己早已习惯了这副身体,就像早已过惯了这样的生活。不觉得凄苦,只是想到若自己也有一些防身的武功是不是对身边人来说负担更少一点?云嗣回来的这几日白天都待在厨房,晚上则一头栽在藏书阁,这里的古籍内容倒是早已铭记于心,只是唯恐自下山后师弟不会好好善待,这几日都是去藏书阁打扫的。
藏书阁不仅收纳了各种武功绝学典籍,还在内部设立了机关总控,以及消息集中处,藏书阁位于整个寺院山腰处,建在一处多出去的一大块涯上,下面是深不可见密林,远远看去,就是一座非常普通的阁楼。但其重要地位对于整个云真寺来说不可多说。
但云嗣每晚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要先经过鸽子屋再顺道去藏书阁,多数时候都要绕上好大一圈,偶尔会问一问值夜的师弟有没有信鸽飞来,打着要为信鸽们多备一些吃食的旗号,对鸽子们嘘寒问暖。
这晚运气好,终于有三只鸽子飞进来。
但云野将信给他时他又犹豫不知该不该看。
或许是有好消息,他想。
那日没能在南衣县等到和骞,几日后收到信,里面大多措辞都是和骞在解释自己为何又不告而别,但就是不告诉他去了哪里,后又好心好气地让他回云真寺呆着,还嘱咐听见任何有关他的消息都不要下山云云。
他回到藏书阁,没有看信,原封不动地交给值夜的弟子集中处理。
既然是好消息,不看也无妨,他想。
这晚,惊秋坴鸳青阳三人快马加鞭,也终于赶到云真寺。
坴鸳因赶路有些体力不支,一直昏睡着,惊秋自会照顾人,青阳也不赖,两人轮流照看。每日药也吃着,但人就是不醒。
云嗣去请了二师父三师父过来查看,二师父自三师父下山后改修医道,如今也是炉火纯青的地步,二师父脸色沉重,探脉探了好几回,不是学艺不精,而是在对照时辰,因为她的脉每隔一段时辰便会有些变化。
坴鸳得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病症,而是她的生母遗留给她的心悸之症,此病常见,但无药可医。最终会让寿命停留在她碧玉年华之际。
南衣县的雨也好像跟着惊秋偷偷来到了云真寺,这会儿外面已经狂风呼啸,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青阳去关了所有窗户,惊秋卸下刀,刀鞘咯的一声落到桌上,清脆的声音跟呼进来的风一样穿透了所有人的耳间。
“还…能醒过来吗?”站在一旁的云承从一开始进来就默默无声,许是他也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但噩耗从来不会因为你忘记了就不会到来,就像他这句话,终究需要有人问出来。
二师父又一次探了脉,神色稍微好一些,道:“不能强行将人唤醒,须等她自然醒来。”
他拢了拢衣袖:“我去给她配一些药,等会儿给她服下,如果有效,明日应该便会醒来。”
云嗣端了盏油灯送二师父去往药室,但外面狂风大作,吹得那灯座上的火苗东倒西歪,将灭未灭,云嗣问道:“二师父,阿鸳还有多少时日?”
“最多三月余。”二师父答道。
三个月,现在才八月里,这个年都过不了了么?他们曾经约好今年要去看烟花的,这是坴鸳的愿望。云嗣又道:“二师父,能否想些法子,有人还在等她。”
“不能保证,但可一试,不过也只是延长回光返照的时间而已。最终…”二师父走在前面,说道。
最终,时间会带走一切。
这世界上有太多我们无法阻碍的东西,比如要长高的树,和要枯萎的花;比如日落月升,比如从上往下流的水。
云嗣返回客房时,屋内只剩下惊秋和青阳两人,他将惊秋叫了出去,在隔壁给他们重新安排了一间房,惊秋赶了好几天的路,一直奔波,虽然现在人已找到,神经依旧紧绷着,云嗣给他倒了一杯茶,道:“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你主子来信让你做好准备进宫,想必离开时留你在外面也不只是为了护送我,现在我已回到云真寺,看见他们一切安好,我也已无所牵挂,待明日我向方丈禀明缘由,和你一起下山。你可有办法帮我进宫?”
临走时,和骞嘱咐过惊秋,不可将回宫的事告诉给云嗣,一来这件事本来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事情是从三年前开始谋划的,而现在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二来如果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恐怕又要上演之前被二皇子带走的一幕。等到这件事情结束,和骞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届时无论游山玩水做个闲云野鹤还是跟三师父一样选一座漂亮的山隐居,才是人生归途。
可惊秋听完他一言却发现跟自己以为的不一样,来的路上和青阳想破了脑袋,编了无数个理由想把这事儿搪塞过去,结果反倒被云嗣先入为主了。
不过正如云嗣所说,时间紧迫,惊秋直言:“我没有太大把握能够让你安然无恙地进宫。但是,或许你可以留在宫外接应我们。”
“里应外合?”
“过几日就是二皇子的及冠之礼,这几日他在安阳城中开府招纳贤士,已经有不少人前往安阳毛遂自荐。”惊秋见他有所思量,继续说道:“安阳城自古守卫森严,外乡人没有名门拜帖不得入城,而今离科考也还有段时间,如今进城,只有这一个能用得上的理由。”
惊秋起先并不知晓二皇子和云嗣之间的事,但云嗣在无涯山失踪之后,和骞几乎动用了半个事务司的手下去寻他,导致他和二皇子的事在大家面前心知肚明,和骞事后更是下令不准私下对此言论。
可对于已经存在过事实,越是想去保守秘密,这层遮羞纸便会越包不住火。
如果包不住火,就索性燃了它。
云嗣将这事应了下来,不管后续怎么计划,先进安阳城再说。
云嗣第二日一早拜别了三位师父,方丈天煶大师要闭关,这次闭关时间比较长,寺院的事情就都全权交给了二师父三师父处理,以往二师父是个急性子,凶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很怕他,现在三师父回到寺院,大家又能乐呵乐呵悠哉悠哉。
坴鸳病重,有二师父在也不用太多担心,何况还有云承呢,无论怎样,要等到他带着和骞回来见一面才行。
云嗣回望寺院,红墙后那颗银杏今年结了不少果子,昨夜大风,吹落了许多叶子,在地上铺成金灿灿的一片,寺内传来一阵一阵的吼哈声,是师弟们在练功,一只不知名的鸟从他头顶略过,飞快没入身后的林子中,不见踪影。
一切都如往常那般,四季轮回,亘古不变。
惊秋最后决定带着青阳一起,此路前去危险重重,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安然回归,昨夜云嗣的一番话也更是让他明白这一点。
但和心爱之人,只有生离的苦,没有死别的痛。
安阳城中熙熙攘攘,到处张灯结彩,为了二皇子及冠建立新府,巡逻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不止一倍,暗卫也自然边边角角无处不在。
他们和普通百姓走在一起坐在一起,看不出任何差别,但你要是找不痛快,在大街上哗众取宠,不知何时何地就会冒出来几个人将你直接带走。
惊秋不知从哪儿弄来几张二皇子新府上的拜帖,他们一行人前前后后顺利进入到安阳城内,住进早先安排好的一处宅子中,宅子位于城中央闹市区,名为空山府。距离两边的城门口距离稍远,而这里每天人来人往,也不会引起注意。
“这几日咱们便在这里住下,这儿周围都是咱们的兄弟,大师大可放心。主子那边我待会儿去递消息。大师,你进城的事…”惊秋想问要不要告知和骞这件事。
“大人万不可向他提起,以免影响你们的计划。”云嗣打断道,“万一我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会拖累。”
惊秋闻言,借机了安慰一番:“大师严重了,这事儿虽已计划多年,但诸多细节我也是不知晓的。主子总说随机应变,行一步看一步,我们在这儿等着他的号令便是。”
而此时安阳皇宫中,人人惴惴不安。
太子依然禁足,皇后想让太子东山再起急得焦头烂额,昔日在朝堂的势力逐渐瓦解不攻自破。
二皇子及冠在即,封端王,赐府邸,择日行礼迁明康府。
云光殿和骞一切如初,嘉德帝密查密信一事仍无头绪。虎啸将军日常巡逻到云光殿,带了惊秋的信给和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看似一切平和的安阳皇宫,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太子一事仍未结束,这几日,又有几个言官上奏,都是地区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