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和骞回去的这一天下午,惊秋着急忙慌赶到云光殿,告知了和骞一个消息:花小满被二皇子杨瑞玥带走了。
花小满本是花春的义子,凭着一口伶牙俐齿,和有几分机警在宫中活络了不少关系。是个人见人爱的公公。
花春是他义父,当然也是八面玲珑,但花春一门心思只忠于皇帝,事事都以皇家为先。
花小满虽忠于花春,却也各怀心思,在宫中,永远都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所以他在三位皇子中间周璇时应付自如,他原本是想择一个良主,想像自己的义父一样,成为御前的人上人。
但杨瑞玥将他突然带走,和骞越想越觉得蹊跷,他问:“消息属实?什么由头?”
“我未亲眼所见,据说是因为去明康府,请端王宫中觐见,失了仪态”惊秋如实答道。
“失仪理应也是宫中司礼监责罚,为何要让二皇子亲自带走?”和骞问,花小满经常在御前,自是一个很懂得分寸的人,失仪这等小事与他毫无关联才对:“所以…这事儿肯定有蹊跷。”
先前,和骞刚回宫那会儿,拜托虎啸将军在宫中找个合适的人,传递御前消息。虎啸举荐了花小满,并担保此人信得过。基于对虎啸的信任,这事儿和骞没有细问,而今花小满被二皇子带走,定是知晓了一些什么。
但花小满确实是个很合适的人选,不仅年纪轻轻就混到御前,做事灵活,还有一个对他知无不言的义父花春作为后盾。
花小满被带走的时候,虎啸和花春都在延和殿,除此之外就是皇帝和二皇子。他没来得及向任何人提起这事。
今日早朝后,皇帝传二皇子觐见,花小满去端王府去传口谕,却在明康府,遇见了浣乌霜,浣乌霜作为二皇子的谋士,需要事事商议,就被安排住在偏殿。
按照礼制,传口谕时二皇子应当要亲自躬听,浣乌霜却以二皇子还未起床为由,让花小满将口谕传达与他。
花小满与浣乌霜之前并未有过交集,也未曾听过端王有什么谋士在身边,刚好又是早晨,见浣乌霜着一身纱织白色里衣,坠着一头散着的青发,讲起话来也是柔声柔气,故以为是二皇子豢养的什么小公子在府中消遣度日。
花小满觉得这有损皇家颜面,自觉是为了维护皇家威严而发生了冲撞,言辞多有不堪。
但这一幕,却被二皇子撞了个正着,指责皇子行为不端,本就是以下犯上,丢命的事情,再加上只是怀疑,若无证据,就是有意构陷,污蔑皇家皇子清誉,罪加一等。
花小满魂飞魄散地离开明康府,但在回宫后不久,就被皇帝传召,以仪态不端为由交于二皇子任由他处置。
花小满被二皇子直接带回了明康府,一路上,花小满绞尽脑汁为自己开脱,但到最后连二皇子的面都未曾见到,就在牢狱中承受了各种刑具之苦。
先是浅尝沾了盐水的皮鞭,皮开肉绽的那种剧痛感传入大脑,思绪已然是馄饨一片,不能思考,他大声呼叫着要见二皇子,不提还好,一提像是抽的更凶,继而侍卫丢下皮鞭,换成了烧得火红的铁块,随着一股烧焦的味道传入鼻腔,又令人作呕,但他的胃里在刚刚给他灌入开水的时候已经所甚无几。
思绪涣散的他已经抬不起头来,剧烈的痛刺激着他最后一丝神经,让他脑袋保留了最后的清醒,终于,他想到了,今日种种并不是无妄之灾。
这时,他充着血的眼睛晃到了一个人影,他耷着脑袋视线与那人的胸线平齐,要不是手臂还被几根铁钩挂着,早就如一滩烂泥黏在地上。
“花公公,受苦了。”杨睿玥道。
花小满没有回应,他努力抬起眼皮往上看了一眼,确认了是二皇子后,发出了一丝微弱的笑声,淤血堵住的喉咙让笑声嘶哑起来,不知是摇头还是想晃脑袋,他的头动了一下,然后声音微弱道:“要杀…要剐,随便…你。”
“本王怎么能让你死呢?先前你为本王做了那么多事,本王也不是一个不懂得感恩的人。”杨瑞月对他上下打量,围着花小满走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盆花,一株树。
最终在他正面停下,他扬声道:“不过现在,你让本王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对本王知无不言,本王即刻找来太医救治于你,待你身子恢复,就送你远走高飞,从此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如何?”
花小满险些昏昏欲睡,但无论如何,在此时都要提高紧惕。仅存着一点清醒,他道:“你想知道什么?”
“太子究竟为何而死?你到底是听命于谁,究竟为何要假传消息?”杨睿玥道。
这其实是一个问题,也是花小满刚才才想到的,今日的无妄之灾,皆是那日种下的祸患。“怎么,你想为他报仇?太子不是你亲手杀的么?你可是这宫里最想要他死的人呐。”花小满连续说了这些话后,废了好些力气,然后他缓缓抬头,用睁开了半只眼睛看着二皇子问道:“所以我听命于谁重要吗?”
曾经,他也听命过二皇子的。在他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以为二皇子就是他认为的良主,太子外强中干,虽然有个厉害的皇后,但也是扶不上墙。三皇子默默无闻,在宫中那么久,除了传达圣意或者一些宴会上见过他,除此之外,宫中好像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本王目前只有一个合理的猜测,历代改朝换代,都避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夺嫡之争也像是家常便饭,而太子死后,父皇也未曾有过立本王为太子的心思,所以,他是想把太子之位给谁?这宫中除了本王,就是祈王。”杨瑞月接着道:“我说得没错吧,花公公?你的主子,从出生到现在所拥有钱财,靠山,实力,一个都没有,你跟着他,恐怕连填饱肚子都是问题吧?”
听着这里,花小满重重地将头垂了下去,像是不再负隅顽抗:“你既已经知道,为何还要来求证?”
他听见二皇子说:“求证倒是其次,而是你今日,必须死。”
“因为那个小公子?”花小满咧着嘴像是笑了一下,不过他垂着头,没有任何人看见。
“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你知道得太多,本王不喜欢别人揣着我的秘密活着。”杨瑞月说着转身抽出身边侍卫的腰刀,在花小满的两边肩膀各捅了一刀。
一瞬间,刀刃被鲜血侵得通红,粘稠的血滴在地上,接着一刀捅进胸前,然后是小腹、大腿,最终将人刺成了窟窿才罢休,花小满最终以另一种形态黏在了地上。
两名侍卫用水冲着地面,血迹早已干枯,新的旧的混在一起,一名侍卫朝着另一位侍卫小声道:“殿下又犯病了,近日干活要小心些。快,冲干净点…这里…还有这里……”
祈王二十岁生辰在年后,还未迁出宫,当晚子时,他在寝殿中秉烛夜读,身边只留了一个值夜公公,窗外飞雪,桌上的油灯火苗没来由的闪了一下,一阵风从外面吹来,扰乱了维帘,他用手去替油灯挡风怕被吹熄,低头间,在怀中,竟见一个手指大小的竹筒。
他在太监近身前,塞进了衣袖。
今日这值夜的太监面生,虽是个白白净净,刚过十六的小子,但做起事来倒是有些眼力见,他点灯时一直垂着头,也未曾言语。
祈王放下了几份心,便吩咐他下去了。他打开竹筒,里面只有四个字:阖家团圆。
祈王自回宫后,受了封,就一直在重华宫,每天还是早起早归,多半时间都是在读书,自有了太傅袁仲柏亲自教授,时常夜半三更了寝殿还仍灯火通明,他也不麻烦宫女太监守着他,只留一太监值夜。
想必是最近宫里忙着准备团年,各个宫里头都忙得不可开交,宫女太监不够用,又从其他地方调用了些人来,所以今日的值夜的公公面生也很正常。
太傅袁仲柏未因太子受到牵连,皇帝甚至将三皇子交于他授教,对皇家感激不尽。这次团年家宴,太傅袁仲柏太尉黄慨歇都在其邀请名单之中,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官员栋梁。
除夕当日上午,各个官职要员先后前往大庆殿,参加除夕家宴。
黄太尉近日风头正盛,凡路过之人,无不纷纷行礼退让,不远处,太傅袁仲柏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中,凡路过之处,百官无不交头接耳,神色各异,这样一前一后,对比实在是鲜明,一个官员仰着脖子道:“依我看,这朝中局势已然明了,各位同僚还请抓紧站队,过时不候咯。”
另一个官员依附道,声音比前头一个还大:“万金兄说的是,我等能入端王麾下,实在大幸。”
太傅袁仲柏走近两人,嗤之以鼻道:“我等百官都是朝之忠臣,是忠于百姓,尔等休得挑唆,祸乱朝纲。”
那位称为万金兄的人拢了拢袖子,指桑骂槐道:“哼,说起祸乱朝纲,我等都不及太傅袁仲柏,还想请教一二呢,还请太傅袁仲柏赐教。”
袁仲柏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不过如今他确实孤身一人,再怎么能言善辩,事实就摆在大家眼前,往日跟随他的人,都仿佛随着太子废黜事件后纷纷倒戈相向。
袁仲柏本就有协政,教导太子之责,教不严师之惰,无论如何也怪不得旁人。但,皇帝不仅没有怪罪与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旁人,还将三皇子交于他手,只有他自己知道其用意。
拐角处,祈王促足侧听了许久,他等袁仲柏走得更远了些后,做着像是刚到此处的模样追了上去,步子一急,在人群中也引起了不少的轰动,“老师,请等一等!”
所行之处,百官一一回首,只见他一身素衣,外披一个白色兔毛镶边的氅衣,步履稳健轻盈,手中抱着团暗色斗篷,向太傅袁仲柏的方向追了过去。
太傅袁仲柏闻声回望,霎时间,那些周围人声鼎沸即刻消失,众人皆行跪拜之礼:“参见祈王殿下。”
祈王顾不上周围人,大步前去双手扶起袁仲柏:“老师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随后,他将手中的氅衣亲手为太傅袁仲柏披上:“老师,学生见天气寒冷,晚间恐还会落雪,父皇在灵清殿祭奠先皇,一时半会儿还不得召见。这是学生托母妃做的,是送给老师的新年礼物,新年伊始,还望老师身体康健。”
袁仲柏颤颤巍巍起身,他担忧刚才的一番话传入祈王耳朵,而这会儿祈王不仅只字未提刚才的事,还提前给他带来新年礼物,受宠若惊半刻,又行了重重一礼道:“多谢殿下,多谢德妃娘娘。”
祈王始终保持着谦逊的姿态。随后,面向众臣和颜悦色道:“各位不必多礼,今日天冷,辛苦大家在此等候”
祈王很少在大家面前露面,对于太傅袁仲柏这样的老臣来说,在成为他的亲师之前,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百官中也有很多刚入仕不久年轻一些的官员,这位祈王更是活在他们的传闻中。
而此时,面前这个谦谦君子,身形如松柏般挺拔,面容温和,眉清目秀,和太傅袁仲柏的亲昵举动,引来了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祈王见状,唯恐又引起什么骚乱,引着袁仲柏继续往前走,在围廊的背风处止步,袁仲柏在朝堂多年,自然是知道祈王前来是有事相商。祈王道:“老师,学生还有一事请教。”
袁仲柏道:“殿下请说。”
他们所在的是一座楼,不算高,但也能观到宫中大部分宫殿,往远处望去,灰蒙蒙一片,刚才还有些温煦阳光,此时竟又阴沉起来,教人心里也跟着一阵阴霾,祈王的声音不温不火的响起:“昨夜晚些时候,母妃来找我,说接到宫外我姨娘的信。”
祈王在宫里只有一位母妃,就是德妃娘娘,虽是寄养在她膝下,待祈王却也如待亲子。
德妃在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嫁给了朱闻之,目前掌管运送军粮之务,这运送军粮原来是个肥差,也算不得上辛苦,但近几年,却也渐渐不顺起来。
袁仲柏诧异:“你姨娘?莫非是嫁给朱闻之的那位?”
祈王点头道:“是,老师认识她?”
袁仲柏嗯了一声,想了会儿,道:“听过她的事迹,世人都称她为女中豪杰,人人赞之。往事不提,她写信是?”
当年德妃妹妹何静淑,嫁给朱闻之也是一段佳话,何家本就是重臣之家,而朱闻之那时还是一个刚入仕的嫩头小子,何静淑却毅然决定下嫁于他。成婚后虽日子不如贵族皇亲,却也过得甚是满足,而朱闻之之后不管走哪里都带着她,自此她的事情就这样传开了。
祈王点头,道:“姨娘在信中提到,计划年后送去燕州的军粮,恐不能如期送达。她是来求助我母妃,让母妃在父皇面前打探虚实,看朝廷的态度。但母妃于父皇已多年未曾…无奈之下才找到学生,让学生想想办法。”
祈王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向袁仲柏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