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无不可。
踏入厅堂,青萍将束脩交给戏长曲,让他自个儿提着,而后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房先生看向戏长曲,虽然从前见过,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刚刚维护青萍的真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孩:“他真是那个戏家二少爷?”
“嗯。”
如假包换他的宿主。
“……戏家能放人?”
“放了,”青萍绞尽脑汁推销自家宿主,“而且他很乖,很听话,爱看书,脑袋也很聪明。对了,也不影响风水气运!”
中心思想就一条:收下戏长曲,好处多多的。
房先生乐了:“你怎地这么喜欢他?”
哪里喜欢了。青萍心里嘀咕,此时却不好辩驳,于是抿唇说:“他乖嘛,而且也可怜。”
还弱小。
房先生沉吟。
青萍正要再推销一番,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我好像听到月白的声儿了,”房夫人从里间探出身来,怀抱只狸奴,笑盈盈道,“是月白回来探望了吗?”
房先生便道:“你先去陪陪你伯母,我同他单独说几句。”
青萍偷偷看一眼戏长曲,好不放心。
戏长曲对他点头。
青萍:“好。”
他同房夫人入了里间。
房先生坐在椅上,看向戏长曲:“你有拜师学习之心吗?”
“先前无,现在有。”
“为何?”
戏长曲道:“你维护他。”
所以循了青萍的心意、来听课学习也好。
“……”
房先生一时哑然,没想到对方竟然想拜师竟然是因为这么个原因。
他看着戏长曲,目光逐渐怅然,陷入回忆中。
“十年前,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有位老神仙途径此地,指着戏家还破败的草泥门,说里头要么出来个仙种,要么出来个魔种。”
“后来你出生,方圆百里冒出黑气,草衰花败,见你的数人生了场大病,显然是个魔种无疑。”
戏长曲笔直地站着,不因为房先生的话而感到怎样。
“但是,我是不信这些的,”房先生话锋一转,道,“我那不成器的长子曾告诉我,世界之大,纸笔承载不下,言语表达不了,奇异之事遍地可循。
去岁戏家家主五十大寿,我席间偶然见到你,麻木犹如行尸走肉,死气沉沉,心间藏一口恶气,今日再看,却像个人了,这也可算得上一桩奇事。
教书育人,育人为重。我自知能力有限,改不了你本性,本来不应当收你,但今日一看,你身边有人能做到此事。”
“您的意思是说……”
房先生笑道:“你这个学生我收了。”
待戏长曲行过拜师礼后,房先生道:“对了,月白也是我的学生,我看他把学的都差不多忘了,往后你便与他一道学习。”
里间。
青萍一边与房夫人说话,一边分神听小乙的小范围实时转播,直到听到房先生将人收下,才将一颗心放回肚中。
“伯母,”寻了个空档,青萍开口问道,“镇子外边是不是有道墙杵着呀?”
房夫人神情一愣:“墙?哪有墙?”
青萍换了种问法:“伯母最近有出镇去吗?”
房夫人道:“傻孩子,外面的世界不知多危险,出镇去做什么?前些日子行商队伍回到镇上,一行人被妖魔吃了一大半哩。”
行商队伍……也是,槐柳镇如果单纯自给自足,定然不是今日这幅繁荣模样。
所以那墙只会阻拦戏长曲和他,亦或者说戏长曲与他身边的人?
假如真是这样,戏长曲是否知道这件事?
……戏长曲,是否可能在骗他?
青萍弯眸,乖巧问,“那伯母有听闻过怪事吗?”
房夫人笑道:“你今日执着问我这些,便是怪事。”
青萍解释道:“我想出去玩。”
他眼睫垂下,手指交错,颇为难为情地压来压去:“我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呢。”
“……”还是个少年人呢,房夫人爱怜地看着他,道,“说起来,若水送来的信上有介绍外面的一些奇闻轶事,你要看吗?”
青萍对外界了解比谁都多,他呆了呆,推辞道:“恐怕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房夫人却被这句话激了下,从椅上站起来,径直去翻找房若水送来的信。青萍连阻止都来不及。
原先赖在她怀里的那只狸奴没了舒适的人垫子,便跃至地面,与不知做什么好的青萍大眼瞪小眼。
狸奴摇摇尾巴,青萍撇撇嘴巴。
狸奴瞪大眼睛,青萍亦不甘示弱。
狸奴娇俏地喵一声,青萍大为吃惊。
房夫人取了信融蜡拆开,转身便看到青萍正同她聘的狸奴相互呲牙瞪眼,忍俊不禁,笑道:“猫儿可爱吗?”
青萍点点头,佩服这种生灵为了攀附驯化人类而训练出的诸多小技巧,心魔在这方面上好像确实比不过人家,还好他跟它走的不是一条路子。
从房夫人手中接过信,信纸泛黄,显然有年头了。
青萍瞥了眼信尾,没看到日期,他小心翼翼地捏着两边,问:“这是多少年前的信了呀?”
房夫人回忆道:“距今应该也有十年多了。”
“我也许久未看了,正好你要看,不如念与我听?”
青萍道:“好。”
“父母亲大人膝下:
可还安好?
承蒙仙师厚爱,孩儿已经顺利拜入无明观中,食宿皆由观中负责,只需专心修行即可。孩儿记得父亲教诲,每日精读观中下发的修行经文,时刻不曾懈怠,境界已经突破炼气四层,仙师说孩儿禀赋出众,未来或可被无明宗引入门下……”
房若水在这里又费了些笔墨,写他学习的法术与成效。
房夫人温和道:“无明观是附近的仙门之一,由无明宗分出,规模不大,但里头的上仙们都很有本事。”
青萍点点头,他自然知道无明宗。
四大仙门,又有名号三宗一司,分别为无明宗、法极宗、云神宗、巡天司,皆是人人追捧的修士圣地——至少在在戏长曲提剑杀穿之前是如此。
房若水年纪轻轻便能进入无明宗支脉,还深得看重,将来有可能会被接引去无明宗,想来天赋了得。
青萍不由想起他的宿主。
戏长曲天资如此之好,却远没有信上的房若水幸运。
“孩儿虽然久居观中修行,但也遇见不少趣事,知道小妹甚爱听这类故事,故特意于此介绍。
高境修士修行须享用血食,孩儿得观主看中,得到一份。其透明晶莹,不知何物,但滋味甚美,于修行大有裨益。将来若有机会,必定请父亲母亲还有小妹一起品尝。
上次父亲来信问修士能延寿多久,答曰境界越深,延寿愈久,但修仙不只为延寿。无明观观主为结丹境修士,修为高深,貌如青年,寿只近三百。
……”
又说了许多妖魔故事。
信末尾,房若水写道:“为人子,不能侍奉膝下,孩儿深感愧疚。待孩儿学成那日,当衣锦还乡,驱逐妖魔,定一方平安,庇佑乡亲父老。”
读完了,房夫人小心将信放回蜡封好。
青萍问:“他回来了吗?”
房夫人捋了捋垂落的发丝,露出喉间一点红痣,她摇摇头:“才十年,能修出个什么。”
她看了眼青萍,笑道:“等你若水哥学成了,你求几道护身符再远行,遇见妖魔也不怕了。”
青萍嗯嗯点头。
“行了,看你心思都不在这,出去看看外边说得怎么样了吧。”房夫人抚了抚鬓角,无奈道。
自是已经谈成了。
上课时间、需要准备的物什等戏长曲已经记下,再留下来也没什么事了,青萍便和他一起告退。
出门后,没有直接打道回府,而是脚步一转,再次去往镇子边缘。
雪下了很厚一层,脚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声音,有些地方不知被脚印碾了多少遍,很是打滑,青萍牵着戏长曲的手,小心往前走。
天气寒冷,手一露出来便冻,青萍走着走着,却感到掌心越来越暖和。
他往右一瞥,精准对上戏长曲的视线,小孩乖觉解释道:“用了法力,你暖和点。”
炼气境统共没多少法力,每一缕法力都要精打细算使用在合适的地方。戏长曲只用来给青萍暖手。
戏长曲问:“房家,是你的家吗?”
是月白的家。
青萍将月白和房家的关系给戏长曲解释了一番,戏长曲听得认真。
青萍说完,忽然道:“戏长曲,我刚刚问了伯母,其他人好像遇不上那堵墙,他们可以自由进出镇子。”
“哦,”戏长曲垂下眼帘,显然也想到了青萍所想的可能,小声问,“是因为我是灾星吗?”
“不知道,”静默一会儿,青萍喝出一口白雾,“戏长曲,你会说谎骗我吗?”
戏长曲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受伤。
他默默摇头。
青萍一下一下摸摸他的脑,认真说:“你不要说谎哦,说谎不好,说谎的都是坏孩子。”
说谎,没有完全掌控、可能会造成威胁、令魔不安……
心魔胆子很小,不敢面对有威胁的戏长曲。
走到一处荒废的亭子,青萍脚步一停。
“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回来。”
“好。”
大雪纷飞,鸦鸣不绝。
扑棱棱——
黑羽片片落下,一只只纯白眼瞳的乌鸦合翅停在围栏之上,冷漠注视着坐在亭中的戏长曲。
风雪逐渐变小。
大约半个时辰后,青萍的身影出现在道上,身边还有一列回来时遇上的商队。
戏长曲飞快从亭子里跑出来,脚步匆匆,几乎是扑向青萍。
青萍下意识地抱住他,迷茫问:“怎么了?”
“想你了,”小孩将脸埋在青萍的衣服里,好一会儿才移出,双手拽着他的衣服,眼睛暗沉沉的,“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直白得青萍有点不好意思,小心摸摸戏长曲的头以作安慰,青萍与商队人马告别,对戏长曲道:“我去研究了一下那结界。”
戏长曲眨了眨眼睛。
青萍道:“外面冷,回去再同你说。”
对上戏长曲的视线,他想了想,抱了一下戏长曲,补充道:“唔。你不是个坏孩子,你很乖,没有对我说谎。”
戏长曲盯着他,似乎是被夸得不好意思,眼睛垂下,耳根悄悄红了。
他嘴唇抿起:“我……我没有和你生气。”
诶呀……
青萍好想笑,努力忍住了:“嗯!”
那座废弃的亭子被抛在身后。
有路人经过此地,忽然闻到浓厚的血腥味,胆战心惊地握紧柴刀走近,心中登时一惊。
只见亭中满地被撕碎翅膀的乌鸦,残羽遍地,乌鸦被碾成一片血泥。
另一边,戏家到了。
踏上石阶,门子像当初面对刘管事一样对青萍与戏长曲点头哈腰地问好,态度恭敬异常。
踏入大门的瞬间,一道寒芒迎面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