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江的夏季比大多数的城市来得都要早，还没到六月份，只是在厨房简单的做个晚饭，穿着薄薄的两件衣服，林楠就感觉到有些发热。
她没有把做好的饭菜立马端到餐桌上，而是留在厨房各种可以保温的容器中避免它的热量快速流失。然后她又清洗了用过的厨具和擦干净了台面，才将沾上了油渍的围裙重新挂回墙上的挂钩。
从沙发上捡起之前随手扔下的包包，林楠回到卧室换上了家居服，再次来到客厅时，她的手里握着手机，正在敲打着文字。
林楠：【还在忙吗，我做好了晚饭，要不要回来吃饭？】
仅仅是为了发出这十多个字，她就用了差不多有两分钟，坐在沙发角落，重复的编辑删除，内心有些忐忑，斟酌着每一个文字用得是否得体。
然后，她静静地等待着。只是突然间，又有些自嘲起来。果然，即便她与李季卿的重逢已经有些时日，但比起他们分别的十年来说，根本是小巫见大巫。现在连这么普通的日常交流，她都能把自己搞得紧张兮兮。
“叩、叩。”
原本还在楞神中，连续的两声敲门声将林楠走远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来了。”她起身，边说着边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探。
猫眼上像蒙了一层雾，也许是因为有些年头，又或是因为真的灰尘覆盖，打扫卫生时，它太不起眼，忘了擦干净。总之，她看不太清，只能确信门外站着一个男人，且眼熟，似乎是她早上刚见过的李季卿的那位朋友。
联想到李季卿下午发来的微信，林楠打开了门。果然，那个她眼熟的男人身前驻着坐轮椅的李季卿。
“嗨，又见面了，林小姐。”林齐川看见她，热情的打招呼。
林楠面对他的热情明显不太自在，“嗨。”
她的话音刚落，此刻那个矮半身的人就接上话，“进屋说吧。”
然后林楠就看见李季卿尝试着自己站起来的动作，但是好像并不顺利，于是她立马凑到跟前去扶他。
林齐川跟在后面推着轮椅进了屋，看到林楠扶着李季卿往沙发上坐后，低头偷摸摸的笑。林楠转过身来准备招呼他时，那个好像懂了什么的偷笑早已经及时收住。
林楠问：“那个，你喝点什么，有果汁和白开水。”
林齐川瞄了一眼那个坐上沙发上，像是男主人一样的兄弟，摆摆手，客气道：“不用麻烦了，我待会儿正好有事儿，就不多留了，那个，老季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应该的，谢谢你帮忙送他回来。”
“应该的？”
林齐川挑起眉，双手插兜，脸上露出一副不得解的表情，他是越来越好奇这两人到底发生什么了。
“嗯，就是昨……”
“好了，你不是有事，快走吧，别耽搁了。”
林楠本想向林齐川解释李季卿受伤跟她有关，但话才出口就被打断。李季卿赶人赶得毫不客气，似乎是忘了别人才好心把他送回来，完全无视林齐川对他的帮助。
然而，林齐川怎么可能会恼，兄弟这会儿美人在身旁，这是在嫌他多余呢。虽然他明明很有时间，但他可是识趣得很。
“对对对，我还有事儿。”说着，林齐川抬起左手，假装看了下手表，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哎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那什么，老季，我先走了啊。”
他表现得的慌里慌张地去玄关处穿鞋，进来时没穿拖鞋，这会儿直接抬脚往里穿就齐活。最后他站在门外，把拉着门，留了一句：“林小姐，下次见。”
下次见？他怎么就确定他们还会见面的。原本是这样想着，但林楠很快又推翻了自己这个想法，李季卿的腿伤需要些时间恢复，她还要送他去律所，再次见到也很正常。
林楠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客客气气的送客：“下次见。”
送走了那位所谓的客人后，林楠回过头来，屋内再次恢复往日只两人在时的安静氛围。
林楠：“吃饭吧。”
李季卿点头，“嗯。”
林楠进了厨房端菜，揭开盖着菜的盖子，热气升腾后在盖子底面凝结成的水珠大小不一，晶莹剔透，顺着盖子倾斜的方向凝聚再流下。
李季卿撑着沙发的扶手费了不小的劲才站起来，撑着拐杖慢悠悠的走到餐桌坐下，看着林楠从厨房进进出出，直到菜上齐了，饭也盛到他面前，他才解释道：“消息我收到的时候已经到了车库，想着马上就到，所以就没回，你，别生气。”
林楠摇摇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她就这么容易生气吗，在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看她的。
“怎么会，吃饭吧。”
房间里又不出预料的再一次安静下来，两人都察觉到此刻空气中弥漫的一丝尴尬，又不约而同的试图通过别的话题缓解一下气氛。
“你……”
“你……”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被彼此打断。最后是李季卿做出了让步，“你先说。”
林楠嘴里咀嚼的食物已经下肚，筷子夹了食物轻轻的搁在碗沿上，不确定的问：“你那位朋友姓林？”
李季卿神情明显比刚刚放松，回答说：“嗯，你猜到了？”
“我看到你们律所的名字，所以联想到的。”她又问，“他是不是叫林齐川，这套房子的房东？”
李季卿一直都知道林楠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就在不久之前，在回来的车上，林齐川熟练的应对着略微拥堵的晚高峰，李季卿坐在后座，整个人有些懒散。
林齐川问李季卿：“你说，你家那位现在猜没猜到我是谁？”
李季卿笑笑，一只手抬起枕到后脑勺，自然地接受了林齐川对林楠身份的归属，慢悠悠地说：“她很聪明，就算你今天特意避开了自我介绍，她也不会没有猜到你的身份。”
当时林齐川还半信半疑，撇着个嘴，不肯接受自己做了一件如此幼稚，感觉像个傻子才会做的事儿。
李季卿这会儿倒是想给林齐川去个电话，让他听听，自己看上的人可比他以为的聪明得多。
“嗯。不过这房子业主并不是他，他只是帮忙打理。”
林楠本想再问李季卿当时来帮忙搬家的时候，知不知道租客是她，但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的。
丝毫不接上句的冒出八个字：“你多吃点，恢复得快。”
对面的男人听到这状似关心他的话，嘴角不自主的上扬，但他也看得出来，林楠其实是有别的话想说。
“好。”李季卿语气轻快，带着几分认真的回答到。然后为了不让对话就此结束，也为了解答心里的疑虑，他问到，“你……要订婚了？”
这话让林楠心里一颤，她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明明不过才发生的事。
送到嘴边的菜已经凉透，但林楠不在乎，软乎的白菜叶进到嘴里却有种难以下咽的感觉。她不想和那个男人订婚，一点都不想。
林楠低着头，状似随意的回到，“没有啊，只是父母之间的玩笑话罢了，都是没有定性的事。”
“你呢，你怎么想？”
两人默契的低着头，没有对视，只是言语上的交流。
不知道他想得到怎样的答案，林楠只是实话实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和郭先生才认识，还不熟。”
“所以，你会拒绝，是吗？
“……”
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沉默，正当等不到答案的李季卿想要再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的时候，对面的人终于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嗯。”
林楠不知道在她默不作声的那短暂时间里，李季卿是怎样的感受，她只知道，自己明明是独立的，却无法感受到自由。
得到肯定回答的李季卿松了一口气，但表面上看着并无任何异状，仿佛他只是在跟对面合租的她闲聊。
晚餐结束的时候，李季卿放下碗筷，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有些出神。
十年前的那个五月，那是他第多少次悄悄的跟在她的身后，在夜色中，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不想被她发现，只能跟着她到车站的附近，然后自己坐上下一趟回家的公交车。
而现在，他又有多少次望向她的背影，没有出声，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视线了。
他看她接起了电话，听到她叫了一句，“郭先生。”
然后，她起了身，走到了阳台，合上了推拉门。再也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不过很快，她就重新进来了餐厅，对他说：“你先吃，吃完碗筷放着就好，我先出去一趟，晚点回来我再收拾。”
直到她合上那到小小的猪肝色大门时，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