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夭脚下一顿,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谁,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知道你不想见他,我可是费了心思把他支走的。怎么,你现在要去追他?这算什么事?”
方才那名被镜夭抱在怀里的少女此刻表演了个大变活人,原本褴褛污秽的衣衫摇身一变变成了干净华丽的紫色衣裙,俏丽芊芊。
镜夭面无表情地转身回来,梦逸垂在手边,剑刃划过洞内地上坎坷不平的粗糙石土,发出呲啦呲啦令人不适的入耳声响。
紫衣少女挑着秀眉:“水圣大人,我的救命恩人,你要对我刀剑相向?”她夸张地捂住双臂,“我好怕。”
镜夭望着她,想起几年前初见她时,她倒在了梨花涧外,满身伤痕,浑身上下每处关节都有被人为无情割破的痕迹。
一朵自行修炼成人的紫牡丹,本该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却遇人不良,做了皇室美人浴桶里的凋零花瓣。
“紫魁,”镜夭冷着言语,“这场动乱你可参与其中?”
“冤枉啊,”紫魁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前些日子才被重伤,哪里来的精力去管这些?”
“日魔做的,你毫不知情?”镜夭不依不饶地打量着她。
紫魁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会帮你到底。至于人间——你难道真有济世的慈悲心肠?”
她笑得美艳绝伦,镜夭脸色却愈发沉:“我力绵薄,不能济世,也决不害世。”
紫魁架起腿,不置一词。
洞内半晌无言。直至又有一人的疼痛呻/吟声嘶哑着响起,镜夭才叹了口气,道:“伤还疼吗?”
闻言紫魁竟愣了愣。她原本一直笑着,那双眸子里却始终无光,这会儿倒陡然亮了一下。
“不疼了。岭主一边痛骂我一边给我灌了不少灵力,已经好多了。”
镜夭颔首:“月魔出手狠绝……只希望上次在你洞里说给银思今的话,他能听个明白。”
“呃,不……”紫魁开口想解释什么,就听镜夭说:“那位焰圣大人与我同为医圣,他跟月魔走得近,你且不要管他。”顿了顿,又说,“也别伤他。”
“……”紫魁无所谓地摊开手。
镜夭看了一眼地上的伤者:“我救人了,外面正乱着,你回去吧,别被日魔抓到了。”
紫魁模模糊糊地应着,张开双手走过来。
“怎么了?”镜夭皱起眉。
“抱一下。”紫魁说着不容镜夭拒绝,环拥过来。
紫牡丹的香气覆烈浓郁,镜夭微愣了愣神,抬手抚着她的背:“好了,对不起,上次我不该先走,让你一个人对付月魔……”
她说着说着又气笑了:“可我怎么知道你会对思今动手。我们原本的计划不就是放他回去报军情么?就算月魔来得比我们想象中快,你不露面就好了,何必……”
“那小子要杀我啊。”紫魁话里带着委屈道,“月烬辰偏偏挑了个不要命的,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镜夭欲哭无泪,想怪又怪不起来:“他被送到棠梨涧时已然没了半条命。即使你知道他想杀你,也是螳臂当车,不该下如此重的手。”
“还说呢,我压着重伤给你当看门丫鬟……”
“我不是马上就给你疗伤了吗?”
“……”紫魁没了话,只收紧了怀中的拥抱,“那再抱一会儿,再疗会伤。”
镜夭贴在她背上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放了下来。
“下不为例,思今是我的族人。”
紫魁“嗯”了一声,听不出是敷衍还是乖顺。
下次再见,也许就是敌人了。
紫魁这么想着,轻轻闭上了眼,享受着这片刻沉沦。
***
醉川的水混着酒,又被染得更红,比以往的几次都要红得发绀。夕阳差一点就要陨进河里,在做最后的抵死挣扎的同时,把川流里的血水烧了个透彻。
焰熙安是从水圣的山洞外过来的。他千里迢迢从仙境赶来,在洞外见到一个黑衣男人,腰间无剑,衣上银纹却闪烁分明。
他把一条金鞭在手腕上缠缠绕绕了好几圈,甩出时狠戾窦生,收回时又满是柔情。挥鞭猎猎所过之处,尽是些叫不上名的妖魔鬼怪,有的披着人形,有的仍丑态斑斑,一团一团的,像潮水一样逼近,被鞭退之后又再度上前。
不一而足,不依不饶。
焰熙安站在外围,不带情绪地瞧了一会儿,慢吞吞道:“鞭子不适合。”
鞭子不适合你。
也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还是说给银扬听的。
后者不仅挥着鞭,还挥着血和汗,不知有没有听清这一句,总之是没有应答,只专注迎眼前的敌人。
洞口被他守得死,近乎风也透不进去似的。
焰熙安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绕过他想往洞里去。银扬分不出招式拦他,便喊道:“你若是还敬她为长姐,就不要进去。”
进去了,也许她会难堪。
焰熙安停了脚步,垂眸思索。
银扬没空多看他一眼,身形飞速翻转着,边甩鞭边骂:“日魔哪里来如此多的胡狼走狗!”
“你是要让我帮你?”焰熙安扯起唇角,有些想笑。
“废话少说,走吧!”银扬喘着粗气,声音透过激卷的风洒过来,“她的鞭子再怎么不适合我,我的剑也永不掉头!”
焰熙安忽然知道他的剑在哪了。也忽然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他也许真的插不进去。
就像阿姐也插不进去他和月烬辰一样。
“你得活着,”焰熙安低声道,“她做了这么多,你要是不活——你不能不活。”
身陷在怪物堆里的银扬手上动作滞了滞,却没敢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