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烬辰先是一愣，继而也顾不得窘迫了，猛地直起身来，盯起身下人的脸：“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焰熙安静静地瞧着他，没什么表情，也没再应话。

见他沉默，月烬辰才突然想起，他们两个现在的处境，还尴尬着呢。

他以为他害了他，他以为他杀了他。

说实话，月烬辰重新从漠央山回来后，曾发誓不会再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任何活着的人。那时候他以为值得他牵挂、值得他把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再掏出来讲一遍的人，都已经死了。

后来，他和焰熙安表了心意，也曾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份。可那时候焰熙安应当是睡着了，没听见。但是让月烬辰又再讲一次，那就是另一种感受了。

更何况他们重逢后，月烬辰对他做了多少……不好的事，利用他、算计他、抢他的风铃，还几次掐他的脖子。

……他实在不想承认银忱会对他的镜晏做这种事。

于是他决定慢慢来，这会先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

焰熙安眸子漆黑：“我还以为我会死。”

月烬辰一怔，继而道：“不会！……我绝不会让你死。”

“是你把我劫回来的？你是不是……”焰熙安气息还很弱，“想亲手杀了我。”

月烬辰心中大痛，攥着掌心别过脸去：“我没有，阿晏，对不起。”

“方才我就想问，你叫我什么？阿焰？”

“……是。”

“别这样叫，”焰熙安脸上显出痛苦，又缓缓合上了眼：“你别这样叫。”

月烬辰立马就知道他还在误会自己，还在为银忱的死而悲痛，张口想解释：“我不是——”

“他和你不一样，”焰熙安突然喃喃自语，“你们不一样的。”

胸中忽然狠狠一重。月烬辰眸光暗下，低低地问：“哪里不一样？”

焰熙安刚醒，意识不甚清楚，脑子里能想到的都是痛昏过去前的回忆，回忆他与银忱是怎样被迫分离，他是怎样千辛万苦地保全银忱，到头来却死在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手里。

更不可原谅的是，七年后，他镜晏却像是抛弃了银忱一样，爱上了这个男人。

他想恨，想报仇。可是情字哪是轻易能解的？能做的也不过是不见他，一人站在夜窗下，任冷风吹熄烈火般躁热的心。

于是所有的恨都只能化作违心的恶语冷言。

“他为仙你为魔，”焰熙安把头转向里侧不看月烬辰，“你杀了他。”

月烬辰弓着身，晚秋的凄风勾勒着他修长的背，他甚至还能闻到洗星阁外终年不败的花海香味。他一动不动看着焰熙安的侧鬓，道：“是魔又如何？”

焰熙安语速极快，吐字清晰：“魔出身不正，为一己之利伤人害人，天理不容！正像你对银忱，对漠央山那成千上万个亡命人！”

他一时气急，便忘了没有向月烬辰提过银忱这个名字。可是同样因为情急，他没留意到月烬辰并没有为此生出疑惑。

他只是说完这句话心蓦地抽痛起来，在月烬辰看不见的被褥下攥皱了床单。

室内半晌半晌无声。很久很久，久到焰熙安眉心都出了汗，他才听见月烬辰笑了一声：“是么。”

他感觉到月烬辰朝他俯近，声线就在他耳边：“我说了，漠央山的人不是我杀的。”

焰熙安指尖被汗浸得刺痛，他挣扎着翻身想要坐起，又被月烬辰毫不费力地一把按回去。焰熙安恨恨道：“我该信吗？月烬辰！”

四目相对，俱是惊痛。

月烬辰先避开了眼：“我会让你信。”

他什么也没再说，起身整衣。焰熙安才发现他浑身都湿透了——茶发湿漉漉的，桃花目也湿漉漉的，像一只从水里来的摄魂夺魄的艳鬼。方才坐着时，为了不让湿气沾染到被褥，他只沿着床榻外两指宽的木制镶边而坐。

也未曾碰过自己一丁点。

“你怎么……”

焰熙安不解，凭月烬辰的灵力，怎么会让自己淋湿成这样？

可他不想当着面表露出太多关心，犹豫了几番，只道：“你快走吧。到外面，让归宁——”

说到这猛然忆起什么，脸色煞白：“归宁呢？！”

“她没事。”

焰熙安还没理清二人到底是怎么回来的，月烬辰便已转身走掉。行至门口，又转过头来，有点不甘，又有点委屈：“阿晏，等我。”

他瘦长高挑的身形瞬间跨过七载时间洪河，与当年那个挺拔恣意的少年郎合二为一。焰熙安顿时脑中嗡鸣！

这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跨出门时焰归宁似已在外侯了许久。月烬辰没甚心情，越过她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