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入夏了。
第一场大雨从苍穹上倾盆而下的时候,温则以还有些怔然。
自谢时客初春出过一次任务后,整个人就连轴转着忙了起来。偶有空闲,也紧着写文章或看文章,再和几人一起讨论看法,两人接触的时间甚至不比从前在枫亭晚。
但家国大事在前,连死生都不重要,更遑论儿女情长。
所以温则以觉着,只要谢时客此刻尚且还算安好,两人还能并肩作战,便什么都足够了。
只是这日,谢时客破天荒地有了空闲。
两人温了茶,坐在台阶前聊天。
聊着聊着,温则以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
谢时客见他笑得开心,也忍不住跟着他笑,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温则以眉眼弯弯,“先生记不记得,上一次坐在这里的时候?”
“上一次?”谢时客回忆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他说的“上一次”是哪一次,笑意越发深了,“怎会不记得。有个小孩缠着我非要问我喜欢哪家姑娘。”
温则以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又转了话题。
话题扯着扯着,居然扯到了对方小时候。
谢时客想了想,道:“我父母走得早,应当是在我十四岁左右,他们就去世了。是他们的同僚好友手把手把我养大的。”
“我的老师很多,每个曾指点过我、帮助过我的人,都可以算是我的老师。他们供我吃穿,教我读书认字,甚至一起筹资送我留洋。”
“我十八那年冬日回国,”他笑了笑,看向温则以,“又恰好在河边救了个小孩。”
温则以一愣,蓦地反应过来这“小孩”是谁。
“我把他救上来的时候,看他穿着不凡,还当是哪家少爷贪玩落水。”谢时客轻叹,“那天我是漏了东西,想了很久才决定折返。现在想想,若我当时早些折返回去,想来也许就不用下水跑一趟了,还坏了孩子身体。”
温则以垂眸笑了笑,“这样也很好。只是辛苦先生也陪着我受冻了。”
他想了想,又接道:“先生很了不起。”
谢时客一愣,笑起来。
“则以亦如是。”他说。
顾离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拍拍台阶坐在了他俩旁边,啃着不知道哪捡的梨子,“聊什么呢。”
“不是大事。”谢时客道。
“喔,”顾离没纠结,转而道:“话说叙清,你的字是谁给起的?”
谢时客愣了愣,紧接着思索起来,像是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显得有些为难。
“倒也不是什么不能和你们说的……”他斟酌了一下,“这其实是我父母从前为我起的名字。”
“啊?”温则以也是一愣,“从前的名字?”
“是啊,”谢时客无奈笑道,“我从前不叫谢时客,后来父母被捕,长辈们怕我也出事,便将我更名改姓带走,一直到如今。”
“说来我本姓也不是谢,而是应,名叙清。‘松山竹柏几两愁?应是风骨难叙清。’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谢时客淡定地喝了口茶,“如今的名字是自己起的,字是直接用了原名。”
“好名字。”身后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长谙缓步踱来,坐到了顾离旁边,笑意吟吟。
“是啊,我双亲都是读书人,尤爱诗词歌赋。我印象里……”他想了想,颇有些忍俊不禁,“他们说话都文绉绉的,巴不得梦里都在写诗。”
“难怪……”一旁的温则以嘀咕道,“也无怪能生出先生这般人。”
“嗯?”谢时客没听清。
温则以忙道:“没什么。那先生想好我的字了吗?”
“想好了啊。”
温则以两眼放光,“是什么?”
谢时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吟道:“和光生暖玉,君子如似月……不如,就叫生子吧。”
本来还笑着的温则以嘴角一抽:“?”
洗耳恭听的顾离:“?”
心生好奇的长谙:“?”
“先生……你认真的吗?”温则以想起他父母的神仙取名方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却见谢时客点头,温和慈祥道:“认真的呀。”
温则以当场石化,不吭声了。
顾离没忍住笑起来,笑了好一会,才轻轻一拍谢时客的肩,“别逗孩子了,你是想起‘如玉’还是‘似月’?”
谢时客笑而不答,转而问猛然抬头重新燃起希望的温则以:“小少爷觉着呢?”
谢时客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此刻用着如此戏谑的语气,竟给人喊得脸一红,说话都磕巴了一下:“都、都好。”
谢时客似有所悟般点头,“行,那就叫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