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和长谙的意思,温则以尚且可以商讨一二。可如若这是谢时客的意思,那他连商讨的人都找不着。
他大可以直接忤逆。只是想起多年前那场巷战,想起谢时客烛光下泛红的眼眶,他又打心底不乐意。
他喜欢谢时客,舍不得他难过。
可他更舍不得将谢时客一个人留于水深火热。
他心里权衡好,嘴上不动声色应了声好,抬眸时却见面前两人都颇有深意地盯着自己。
他心里骤然一个咯噔,以为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两位先生看穿了。
顾离收回目光,跳下高墙,若无其事地往屋子走去了。
长谙看着顾离走远,又低下头来看了温则以两眼,终是一声叹息,也跳下墙头,递给温则以一只手,让他借力下来。
又是一年过去了,可温则以也不见长高多少,仍旧比他矮了半个头。
他心里漫无边际地想到,这孩子也许就只能长这么高了罢。
小小只的也不错,好保护。
他顺手揉了揉温则以的脑袋,轻声道:“你已经长大了,我就不说什么为你好的话了。”
“只是你心里一定要有数,知道吗?你还小,没到时候,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和任何人以死相拼。”长谙微微笑起来,昏暗月色下格外温柔。
两位先生看着他长大,相知相伴的年岁里蹚过,又何尝不知他想法呢。
他们心疼他弄拙多年,也心疼他年少离家。既怕他一去无回,又不阻拦他从心而为。
他们尊重他的命轨。
那是他们改变不了的,属于梦中人的红尘诗篇。
长谙回房去了。
温则以看着房门掩上,却没有进屋,转而坐在台阶上,安静抬头望着云层后那轮若隐若现的月亮。
可前不久还和他一起望月的人啊,此刻又在何方?
……
直到月亮从云后钻出来,温则以才轻轻动了动,慢腾腾地起身了。
他仰着头,披散的长发随着衣摆轻晃。谁也不知道他一晚上到底都想了些什么,只有清风见他怅惘,终究摇头叹息,一个人关上了门窗。
……
顾离大抵是真有些累了,长谙关上门,见他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筑梦师异于常人,岁数也不定。按理只要他们想,用些灵气撑撑,是不需要吃睡的。
但顾离和长谙他们就是爱和常人无异,该吃吃该睡睡,怎么舒服怎么来,十分接地气,一点也不委屈自己。
所以这么多年来,顾离还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只是像这样短时间内趴桌上等睡着了实在罕见。
但也不是没发生过。
想起上一次顾离这样等他等得睡着,长谙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更柔和了,只是紧接着,又染上了一丝怅然。
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长谙与顾离相遇于长谙的年少。
长谙从刚及他肩到与他平视,只用了三年时间。
他还小的时候顾离放心不下,再加之刚失去顾江雨,对他不可谓不小心翼翼,一眼看不到都觉得孩子要人间蒸发。所以总是让长谙走在前头,自己跟在半步远之后,确保时时刻刻能见到他。
直到他发现长谙早能与自己并肩,直到他发现那人的头发也蔓过腰间,直到他发现长谙的声音虽仍清越,却不似少年时稚气凸显。
他突然察觉,那个绕着他跑叽叽喳喳的小少年,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于是他笑了笑,跟上了长谙的脚步,欲要将他放在身边。
可也不知道怎么个事,他不把长谙当孩子看了,长谙却要把他当孩子看。
长谙少时闹腾,天天阿离阿离,环着他叽里呱啦没个停。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不给他就要撒娇,委屈他就要红眼眶,偏偏一双眼眸顾盼回转间熠熠生辉,天真又耀眼,让人舍不得拒绝。
顾离从来依着他,却总是当他孩子看,怕他冷着给他买一堆衣服;怕他无聊给他买一堆话本玩具;怕他嘴馋又给他买一堆吃的喝的。
在长谙据理力争下,他不得不承认长谙长大了,甩手给了他银钱让他自己打理好自己,平时没事干也可以自己出门解梦玩。
只要注意安全,平安即可。
那之后长谙常常自个儿出门,只是不像顾离说的那样打理自己。长小公子极少带东西回家,就算带了,也多是给那位要么不在家,在家就是睡的大爷带的。
衣物食物话本,从前顾离给他带的,后来他也没少带回来还给顾离。唯一不同的,就是知他爱喝酒,因此常从梦里捞回来一壶夜花白。
只是他“养孩子”显然比顾离更强硬。天冷一些少穿一件衣服要闹,不穿鞋下地要闹,兴致上来了多喝一杯,他也要闹。
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走在顾离后边,只为了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身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