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正浓,温则以整理出来不少东西,最终堆在院子里,燃作一把烟。
顾离和长谙在屋里看着烟火卷向无边月色,久久无言。小少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只一抿唇,笑得苍白。
他们安静对视了片晌,却没有出门去。因为任何安慰都起不到作用。
不是所有化成余烬的东西都能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譬如在今夜里燃尽的昨日。
翌日,艳阳高照。
城角这边陆陆续续出去了很多人,尽管消息不辨真伪,但大多百姓还是赌不起,也不敢赌,大清早就带着一家老小走城东离了城。
顾离和长谙还是等到日上三竿了才起来,一出门便见小少爷倚靠门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无外乎也就那些。
“不出城么?”顾离给自己和长谙各自倒了杯水,顺嘴问了句。
温则以答:“出。”
顾离手指一顿,似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眼,但想起他昨夜作为,又觉合理。
阳光没有照到门前来,小少爷的身影在阴暗面里显得单薄。
“其实先生走之前就和我说了。”温则以转过身,无奈提拉了一下嘴角,“他说如若安和清城,我便先出城去等他。我答应了。”
顾离一默,只点了点头。
“离哥你们呢?”温则以又问,“走是不走?”
“走啊。”长谙答,语气温和地丢下一个炸弹,“安和要炸城。”
“炸城?!”
温则以不出门,没有看过原本的通知,显然有些没料到,整个人蒙了一瞬,“可是……可是他们以什么理由?”
“好说,”顾离淡淡道,“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东瀛在北上‘找东西’的事情?”
温则以默然点头,似是明白了什么。
“他们当日闹得鸡飞狗跳,残害百姓,态度嚣张,引起民愤,事后又不知所向。而民国开国二十年来政权不稳民心流离,野心家比比皆是,出那么一两个想要趁此机会复辟的,想来也不足为奇。”顾离哂笑,“安和扬言说,东瀛那一回明面上是要闹事,实际却在暗地里盗走了安和内部极其重要的文书,重要到足以威胁华夏安危。而那群东瀛人此刻躲进了枫城。文书不能离开华夏,既然找不出夺不回,那便以清外贼为由,要扫清这城。”
至于怎么扫清,不言而喻。
屋里沉默下来。
“你怎么看?”顾离又问,虽然笑着,眼底却泛着冷意。
温则以抿了抿唇,却道:“他们何必呢。”
“当然有必要。”长谙在旁边插嘴,“虽然你可能自己不知道,但是你和叙清两个人对北上百姓造成的影响,实在难以估量。北上黎明党越来越多,走过街上人人都喊着‘民主’与‘自由’,他们难免心慌。倒是意料之中。”
“但也属实情理之外。”顾离冷声接道,“我完全相信他们真能干得出来。”
“不过,”他顿了顿,“此举也许并不止为了抓住你和叙清。”
“何出此言?”
顾离垂眸,“叙清的任务我们不知,但只昨日一见,便知定然非同小可。也许有一件事安和的确没在撒谎……”
他露出一抹讥笑,“他们的确是丢东西了。”
温则以正要说什么,城中四处突然传来枪鸣。
“来了。”顾离凝眉,“三声枪响为号,每隔一炷香响一次,第三次后隔一盏茶清城。”
“出城去吧,走城东,人多眼杂,注意安全。”顾离轻轻将温则以往门外推了推,“现在过去差不多就是大半个时辰了,时间紧凑,会有人在那里等你。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这里就交给大人。”
“那你们呢?”温则以不同意,皱眉不肯走,“还有先生。”
“放心。”长谙在一旁劝道,“我们随后就来,定会安然无事。”
几方拉锯后,温则以还是被赶往城门了。
街上四处硝烟弥漫,格外呛人,连路都看得不太清楚,想来是方才开火示警的缘故。
各处同时枪响动静太大,昨夜今早没走的人纷纷探头,有人仍旧摇摆不定,有人抄着家伙就要走。人们向着城东,一步三回头。
没到迫不得已,没有人想离开家。
若不是安和势大,若不是安和以家国为名,若不是东瀛确有其事,若是、若是北上百姓再有几分血气……此番定然能引得群众揭竿,再掀波澜。
可恨。可惜。可怜。可悲。
“你们都带了什么?钱财带齐没?我看这架势……这次大概是难回来啊。”
恨他有心无力,恨他生不逢时,恨他百姓愚昧。
“不会吧……毕竟是北上啊,那些人……总不能真让我们无家可归啊?”
惜他安和以“安”为名,以“民”为基,明明已经走向了正轨,最后却以美梦为根系,筑造起一个无坚不摧的无间地狱。
“哎哟……还那些人呢。他们都帮了我们些啥呀,一天天的没个安生日子……还信他们呢。”
怜他老朽无力,怜他稚子无辜,怜他流离颠沛。
“小点声,被听到了给你随便安个罪名,你可就完蛋了!”
悲他,刀剑难敌,笔墨难书,竭尽全力,无力回天。
云中城会坠落。安和将美梦托与他们,却又将他们置于流水,任由他们随波而下,直至坠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