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回来了。”长谙站在高楼上,长风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他垂眸,看顾离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书里注入灵气。
“是啊,他果然回来了。”顾离坐在屋檐边,一条腿盘着,一条腿自然垂下,淡淡应道,“不会出事,他们命不绝此。”
“嗯。”
嗯是嗯了,但长谙眉头紧锁,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显然很是忧心。
虽说梦只是梦主的生平记忆,他们可以改变过去,却改变不了未来。可毕竟设身处地地参与进来,久而久之,也难免会将这段日子融进自己漫长的生命里。
顾离看了他一眼,忽然勾唇笑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是挺熟悉的。”长谙也短促地提了提嘴角,“像他们来投奔我们那一夜。”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们话音将落时,那方传来枪响。
这次的枪响声早不是出城警告,从那条巷子里传来,显然是有人发现他们了。
“……别着急。”顾离轻轻贴了贴长谙手背,“我们再看看。”
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又两个拐角后谢时客直直推开了旁边一户人家的门,拽着温则以闯了进去。
好在城中本不剩多少人,他们就算是随便推门也是十室九空,就也算不上什么私闯民宅。
门一推一关,哐地上了闸,温则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一把怼到了门上。他反应了一秒,抬眼就正对上谢时客的怒容。
是真的怒容,就连几年前巷战那一夜温则以都没见过谢时客如此盛怒的模样。
可惜此刻的谢时客就连生气也不能大声说话。虽然怒火中烧,但好说好歹一路跑来……看上去是
已经在心里爆炸过几轮了,才能在现在勉强还算是理智地按着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声怒吼:“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出城吗,你还回来干什么?!”
“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以为闹着玩吗?教你这么多年就教会你回来送死吗?!”
外头接连不断的枪声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
温则以静静看着他,没有吱声。
谢时客也知道自己失态,吼完这两句便放开了手。他退后两步,看着倔强的温则以,竟然觉得自己快被气笑了。
“温则以。”他突然变得十分冷静,甚至说是冷静得可怕。
“我出去前怎么和你说的?”
“……”
温则以垂眸,“你说,出城,不要回来。”
“那你现在呢?”
“……”
温则以抬头一哂,“勇闯亡灵街。”
谢时客这会儿真真是气得头昏脑涨了。
他猛搓一把脸,将怀里的资料随手丢在了桌台上,两手撑着桌子。略长的头发自然垂下,挡住了他大半神情,只能见他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后他听到温则以叫他:“先生。”
他没应。也没动。
温则以又叫一声:“先生。”
谢时客转过脸来,眼眶都被怒火烧得通红。和他对视几秒,蓦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不阴不阳道:“还当我是你先生呢。”
气氛僵了两秒。
谢时客也知道自己太过偏激了,无奈控制不住,他现在气得头疼。
这人学什么都快,怎么唯独这一点教了这么多年都教不乖?
“先生。”却听温则以又叫,“可这是你教我的。”
“?”
谢时客额角青筋一个突突,他张口就准备和这逆徒争论一番,却被温则以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说,大厦将倾时,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被自己的冷眼旁观砸得粉身碎骨。”
温则以终于从门边抬步,每一步都走得从容又坚定。
“是你告诉我,乱世没有明哲保身,唯有挺身而出可窥生机;是你告诉我,做事要问心,选择无愧己。”
他在谢时客跟前站定,直直望进他眼底,“先生自己日日出生入死游荡鬼门关,教我的第一课自然也并非是贪生怕死。那么敢问谢先生,既然先告诉了我‘英雄’的定义,又凭什么认为我愿意当一个‘逃兵’?”
“我不是个小孩子了谢叙清。”他说,“我想和你并肩,想和你同舟共济。生也好,死也罢,我都想和你一起。”
“只要和你一起,我这一辈子从生到死,死生无悔。”
见谢时客还是不说话,温则以又平静接道:“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也不差这一回了。”
“可孑然一身太难受了,谢叙清。无论是生死之中那个,还是等在生死之外那个。”
“你不要怪我。我真的……太想陪你走这一趟了。”
我怕死在这里。
我怕归期无期。
可我更怕纸墨万章,写尽传奇,写你我再不相遇。
“……”
沉默。漫长又难捱的沉默。
谢时客说不过他。
这仿佛是他生来就亏欠他的。
他在这上面,永远说不过他。
屋子主人走得匆忙,很多东西没来得及带走,桌上还剩了半壶冷掉的水。谢时客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灌下去,勉强算是冷静了一点。
“温则以,”他说,“有时候我真想挖开你那脑壳看看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温则以却笑了笑,“我和先生不遑多让。”
“……”
“接下来什么打算?”温则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