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这段典故来,檀郎分外敏锐。他是亲眼看着世子爷跳过一次火坑的,再不警醒,实在无颜见人。
既然说到当年毒药的事,他难免把思绪又往柳玉鸾那儿引:“七殿下的事已然告一段落,您忽然说的这么要紧,和那边院子里那位,可确实没什么干系么?”
不能怪他多疑多虑,柳玉鸾是有前科摆在那儿的,虽然说他如今是失忆了,可信亲王明摆着是憋着股劲儿要起事,世子爷这么大喇喇把他的人一个两个养到身边来,他的这位门客原本是不大赞同的。自然,同不同意的,他做不了他殿下的主,只好盯得更紧些,多费些心思在那两个人身上,时时刻刻啰嗦世子爷要添着小心提防。
他日常提醒的次数多了就成了习惯,这回也就是顺口的事,没想到却引得世子爷的脸色变了一变。他神思不定的走过来,缓缓坐下,盯着窗口雨雪外的海棠苑看了半晌,眉头一皱。“去,派人给我查。”
“胭脂那儿已经反复查过了。”顺着他的视线,檀郎也有些无奈:“的确查不出来什么。”
“不是他。”世子爷挑眉,斜过眼看着他:“他带进来那两个婢女,尤其是那个叫银朱的,身家底细,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是。”檀郎先是尽职的拱手应诺了,这才问:“有何不妥?”
“那可是太有不妥了。”要不是话赶话的说到了这份儿上,洛花卿险些也就忽略了:“她一清早过去那边院子,给柳玉鸾送去一篮子药。”起先他没在意,光顾着和柳玉鸾说一些酸话了,后来又挂着他的病,全然的就把这小插曲给忘记。这会儿终于提到了正题上,他就让檀郎着人探去。那一篮子药草,即便真有什么,这会儿肯定也查不出来了,可他仍旧不安心,他在这上头栽过一次,就有些杯弓蛇影。本来没往这一层上想就算了,一旦挨上个边,不刨根问底,他恐怕过不去心里那一坎儿。
世子爷说完静坐好一会儿,忽然冷笑。
檀郎很久没看他这么笑过了,他们这位殿下最不屑什么君子行径,又很嚣张,做什么坏事都爱明着来,这么阴冷的笑法,檀郎只在几年前他恨透了柳玉鸾的那会儿见过几次。
檀郎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他们世子爷,是个挺记仇的世子爷,他当初把柳玉鸾恨得咬牙切齿,终于后来就联合鸦青一块儿谗倒了这个列代公侯的世家,称心如意的将他家宝贝小公子抢了回来。这回他又想起这段旧恨,不知道要怎么和柳玉鸾翻天。
出他意料的是,洛花卿和柳玉鸾这天却并没怎么着。
从檀郎那儿出来后他去园子里和几个小公子们快活了一晌午,后来宫里有召,他正在一个小戏子那儿听曲子,管事的进去了一禀,他直接就出门去了。
这一天就没再回来。
第二日也没回来,却到了半黄昏时派人来接。“说是应了带柳公子出去散心去。”来人在檀郎跟前一板一眼的复述世子爷的话,迷茫的很。要说玉哥儿他们就知道了,柳公子,整个相思馆里怕也没几个知道世子爷的爱宠玉公子原本是有名有姓的。
世子爷平时从没在底下人面前说漏过嘴,虽然派来的这个护卫是亲信中的亲信,檀郎还是觉得心里一跳,他只当世子爷预备作践柳公子玩儿了。带去窑子里散心去,那算是什么好地方,他也说的出来。他在心里替孤高清洁的世家公子一唏嘘,转头就称职的指点那院子给护卫看:“听说他病得才好些,你们一路要加着小心。”
昨天大夫新开的那个方子,还不错,用过药以后柳玉鸾觉得好了很多,其实他今日已好了许多,昨天原本也没什么事,说是生病,不如说是想躲开世子爷的刁难盘问,故意装病。
他睡了大半天后,如今已经可以自己起来剪花枝了。来人一回话,他就想起洛花卿是说过带他去赴宴的事,随口那么一说的话,没想到世子爷还较真派人来接他,他微微一怔。
当下侍女们厚厚的替他披了狐裘,包得略嫌臃肿了才肯打发他随着侍卫们出去。一面还抱怨殿下太不体贴,大冷天,又眼看要天黑,公子还病着,就这么出门去,真要折腾死人。
柳玉鸾也觉得折腾,另也觉得挺好奇,一向听说世子爷荒唐,可到底他怎样花天酒地的场面,他还没见识过呢。这样一想,反而觉得值得一看了。他捧着手炉,从从容容的让侍从们前面引路,慢慢的出园子去。
经过一个假山亭那里,积雪的树下见着另一条小道经过的银朱,远远的看见他就停下,站在那儿看着他,神色透着一股复杂难辨欲说还休。
这还是当着侍从们的面,园子里可从没有见过像她这么胆子大的婢女。
他看了她一眼,略略驻足,等到银朱还没做出更多怨色时,他又垂眼看向脚下的路,继续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把她远远甩在身后了。
那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孩儿,就被抛在脑后,与他姐姐极像的一双眉目里全是失望,脸上的神情霎时晦暗莫名。
那些公子爷们聚头的地方是北街有名的花楼,去接柳玉鸾的车马在路口和世子爷的遇上,先后停在门口。洛花卿跳下马车,正好看见后边柳玉鸾也下来,就冲他勾勾手指。等他过去,才在一堆莺莺燕燕的娇笑里拥着他的心肝宝贝进了门。
柳玉鸾今天胜在一股西子捧心的娇病态。他一路颠簸过来觉得有些气弱,便没什么心思去和洛花卿争闲气,被世子爷搂着去众人眼前时,因此少了平日里的一些冷硬,轻轻的挨在他胳膊上,显得十分清艳婉人,让世子爷十分得意的向众人炫耀:“今天带来让你们开开眼,什么样的才叫绝色。”话语里直指正就着花魁娘子的手喝酒的尚书公子:“好压一压你这小子的气焰。”
尚书公子因为得美人青眼做了第一花魁的入幕之宾,在他们这起人里风光了有好些日子了,世子爷说这个话自然是打趣,大家说惯了嘴,哄然就笑起来,连那位艳冠京华的花魁娘子也不以为忤的用帕子掩着嘴角,笑宴宴的打量着柳玉鸾。
是个清云美玉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