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头一种花儿在冷风里开过后,气候渐渐变了,廿二日,鸿雁来,草木萌动,雨水。
说是雨水日,可天气甚好,这些天世子爷团团转的忙活,里里外外,一件儿也不敢疏漏,巨细无遗都要他来拿主意。
他母妃是仲春的寿辰,虽然不打算大肆操办,可一应的亲朋好友,还是不可不请。这种事,他那王爷老爹是靠不住的,家里姐妹们到底是未嫁的女孩儿,年纪又小,行事总有不方便的地方,只好就着落在他那儿——总不能让过寿的王妃亲自忙乎。
柳公子倒是想要帮他。但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世子爷哪怕要去打江山他也能指点一二,偏偏在这些琐碎理家的事情上一筹莫展。况且他才病过一场,世子爷很不舍得他劳心费力。
他突然生病,那是年初贺完七王爷晋封回来以后的事儿。
原本是好好的,傍晚两人还依偎着坐在窗边看了许久的花,谁知道从那天后,柳公子却病了。初春的天气本来就容易生病的,他从来都不够康健,老王爷那儿受了一次惊吓,回去的路上又吹风,第二天就病起来,这一病,十天半个月的,都病过去了。
“为这个,世子爷和王爷吹胡子瞪眼睛的,不问缘由非说是王爷不好,二公子亲自劝也不顶用。王爷嫌他聒噪,已经避到山寺里踏春去了。”侍卫学给檀郎听,想笑又不敢笑。
檀郎比他不客气多了,他想笑就放声大笑起来,笑完还要背后说世子爷真是活回去了,这不是小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什么?这种编排主子的话侍卫不敢听,恨不得自己没带耳朵来,他就拍他的肩:“怕什么,不用怕他,他要是听见,就说是我说的。当着他的面我也这样说,他这样儿女情长的,实在小家子气得很。”
可是人各有志,他嫌儿女情长,他家殿下却偏偏喜欢英雄气短,这回连老王爷那儿也过了明路,府里上上下下,一提起来都是二公子,名头上是管王妃叫义母的,阖府尊敬有加,他就更只能嘴上不饶人的念一念了。
他敢放肆,侍卫终究是不敢的,唯唯诺诺的退下,带着他的消息回去了。
前些天信亲王妃没了。
他让人给世子爷带回去的消息是,前去吊唁时丹姬公主出言安慰苍蓝,没说几句意外的两人投机起来,公主为人善良,见他沉浸在丧妻之痛里,不免时常去开解。照这么下去,苍蓝果真能当上北疆的驸马也未可知。
事情内里如何且不细说,只在面上看,那确然是这般无疑。
他冷冷一笑:“倒也真敢想。”难免有些佩服起柳二郎。谁知道他怎么动的手脚,天天就在殿下眼皮子下面,还能让他腾出手来撺掇了信亲王。
另一方面他也警醒,自从上次在南镇遇刺后,世子爷身边明的暗的守卫就铁桶似的严密。这样的严防死守下还能传递消息出去,信亲王的手下这些人,也当真是无孔不入,不愧是当年盛极一时的信亲王一党。
可惜年复一年的消磨下来,再人才济济的王府也变得凋零,尤其是以柳家为首的几个清贵世家倒台后,更是决堤似的消沉下去。只怕这一场戏唱完,信亲王府就要成为过眼烟云了。
檀郎掐着指头算了算,自从那几家没落后,原本同气连枝的各大世家登时作鸟兽散,被发落的就不说了,如今还活跃着的,不过是寥寥数几。其中苏国公府是柳公子的外祖家,开国功勋,上一代国公在时还领过兵权,战场上功勋赫赫。到了这一代,老国公虽然后来不涉军政了,可余威仍在,在军中很能说得上话。
还有就是黎阁老家,因为向来是清正中立的,如今反而风头胜过其它世家。尤其是黎家大公子得了新帝的眼,这一向冒头极快,是紧跟着义亲王与礼亲王世子之后最炙手可热的一位新贵。
这是当先头等重要的两家。至于盘根错节的一些旁的姻亲链,新帝继位后一翻手段打压下来,早就不怎么显眼,不值一提。
“苏国公是滑不溜手的老狐狸缩在壳里装王八也就罢了,只是他那个孙儿。”回头和鸦青商议时义亲王往椅背里歪着,手里一串菩提子的珠串儿跟着捻动:“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今日在朝上回报东城平叛的后续事宜,头头是道,陛下也夸他颇有曾祖之风。”
“陛下的意思是要起用这位小苏大人?”檀郎皱皱眉。苏国公家这位小公子,他从来都没觉得是盏省油的灯。
“东城如今驻守的是前任国公爷旧部,陛下让他去善后也不算是派错了人。”鸦青懒洋洋的对着茶杯里的热气发怔。东城那边乱起来,大伙儿心照不宣,苍蓝那儿只怕首先就得给苏国公府记一功。陛下未必不知道这个,怎么偏偏想起来起用他。
他沉吟一会儿,问檀郎:“他近来和你主子,不生疏吧?”东城平乱是世子爷去的,苏木要办好这件差事,总要去和前头的人做些交接。
“可不是么,三天两头的,往礼亲王府跑得可勤快。殿下头先不喜欢见他,近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避着。”檀郎想起来侍卫传的话:“王妃生辰那天他必然要去的。”
“不见也好。”鸦青出门前嘱咐他。“记得提点你主子,也防着他些。”
下个月八日王妃寿辰,檀郎是一定要去的,义亲王却只派了府里大管事随着郡主一道儿。一来他正和世子爷吵架,二来他实在抽不开身。今年的春闱就要开始,这事由礼部主管吏部协办,日子刚好就是那几天,他一向管着吏部的事儿,自然领了差,与两位尚书大人一齐忙的晕头转向。
礼亲王府寿宴的当天,檀郎准时去了,同去的还有代兄长前去的小郡主豆青。她与王府的几个小姑娘倒是玩的很不错。虽然说是只简略的办个家宴,可王府是何等的门第,连陛下也在百忙中派人送来赏赐,更别说其他。哪怕真是光请亲朋好友,也是非凡的热闹,何况多添的锦上花。世子爷客套话说的嘴唇发干,见到檀郎回来喜出望外,当即就抓了俘虏,支使他帮忙招待客人。
大多是诸位朝臣家里的公子们,前厅里拜见过了主家,都聚在小花园的廊舫里说一些闲事,他们说的那些世子爷不甚耐烦,幸好柳公子的病势好转,勉强出来待客,也还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