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老高没生病,这会他肯定站校门等我。
拎着透明塑料袋,里面装几罐冰镇可乐,薯片、饼干、果冻、手撕牛肉,在校门临时搭起的帐篷下,坐着红色高脚塑料凳子,和身旁同样等候的家长唠嗑,聊工作、聊生活、聊各自的孩子,兴致上来了也许还会谈谈当今国际形势和国家政策方向。
然后考试结束铃打响,他随着场外的老师家长,翘首以盼,等着我走出大门。
我会随着人流来到他身边,也许他第一句话就是:“考得怎么样?”。但我觉得他第一句肯定会这么说:“儿子累不累?考试辛苦。”接着打开塑料袋,递到我面前,乐呵呵的笑着对我讲:“想吃什么自己拿,别吃太多,不然吃坏肚子考试跑厕所。挑些自己喜欢的留着吃,剩下可以分同学。”
要是他没得这病。
……
高考应该吃好一点,于是我今天额外加了两个鸡腿。第一天下午考完,去自行车棚取车,差点把装着准考证和身份证的笔袋弄丢在那儿,被身后的学生捡到,是一个来学校考试的外校考生,立马把我叫住,还了回来。考试还没结束,明天还有一天,幸好被人及时捡到,不然白忙活一场。
最后两场考试结束,我只能说尽力,没有发挥失常,也没超常发挥,和前期的模拟考一样,类似一种按部就班、尽职尽责的心态。
不过这次毕竟是正式考试,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提前交卷,也没有做完直接趴桌上补觉。这回写完卷子,我特地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从头检查一遍。就这点差别。
考试两天老高的饮食由司谚他妈主动承包,意味着我中午不用大老远的赶回去。
说实话,她在生活上对我家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逛菜市场时都会顺手帮我家买一份菜回去,包括水、电、燃气、卫生费的缴纳,她也会连同我家那份一块帮交了,我只需要事后补钱给她就行。在这些生活琐碎上,有她帮助,着实给我省了不少事。就连高考前一个月,她还提过要给我准备饭菜伙食,不过我拒绝了。
我对她的好意始终处于一种矛盾心态,感激中夹杂着愧疚。暗地里我跟她儿子搞同性恋,明面上却恬不知耻地享受她的帮助。
按理我应该情感真挚语调诚恳地对她多说几句好话,以表达我对她的感激,可惜话到嘴边,只是干巴巴的讲出一句“谢谢阿姨”,事后回想起自己那上不得台面的蠢样子,简直不堪回首。
她有次突然抚了一下我的脑袋,那时她站在楼梯上方,她只需要微微抬手就能摸到的角度,一贯强势而泼辣的嗓音变得柔和,难得对我安慰了几句不容易什么的,用大家千篇一律的说辞鼓励我以后会好的。落在头发上的手掌传递而来温度转瞬即逝,我很少有机会接触这个年纪女性,那一刻我仿佛短暂地拥有了一位有亲缘关系的女性长辈。
她对我家越好,我越发惶恐,这对我来说是难以下咽的好意。
换个人来我都不会那么不自在,偏偏是我同性对象的母亲,一个遭受欺骗、隐瞒、蒙蔽、浑然无知地母亲。
我和司谚的未来该如何?不可能一辈子躲躲藏藏,不可能一辈子隐瞒至亲,走一步看一步只是拖延问题的无能说辞。
繁重的考试结束后,我反而没空闲思索我和司谚的关系,阿尔茨海默附带的高昂医疗支出与家庭生活成本,使我必须趁假期时间寻找合适的兼职。
工作与家庭二者之间来回奔波劳碌,宛若夹缝中生存,艰难喘息,我的身体素质一直很抗造,可对此也早已力不从心了,尤其在工作忙碌阶段遇上老高突发特殊情况,说实话,我当时觉得我的未来真是……一片黑暗,毫无盼头。
总不能后半辈子都这么过吧?
很快,这个问题就不用操心了。
老高死了。
城中贴满了印着他照片的寻人启事,在找到他尸体后确认身份信息的那一刻,在我看到绣有我电话号码的衣服,在我亲眼见到他遗体的那一刻,一张张黑白打印的寻人启事,自然而然演变成了他的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