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怪不得我了。

步闲庭这般想着，便施施然起身准备当个睁眼瞎，装着什么都瞧不着的样子要走——可谁知那倒地上的家伙突然回光返照，猝不及防地咳出一口血来，“噗通”一声一头闷雪里了。

步闲庭：“……”

这般放着不管，他左不过窒息右不过失血，反正是个死，和自己也无关……

那人恰时又咳嗽了两下，没声儿了。

步闲庭简直怀疑他是装的了，要不是看对方都快被血染成个红人了早就要上手去薅头发瞧瞧怎么回事——他在原地跺了跺脚，还嫌不够出气，随即一脚踹开了边上的一块石头，满脸深仇大恨地回头去扶起那位大爷，并起两指在他胸口点了几个穴位。

“阴魂不散。”步闲庭没好气地瞥了眼地上扔着的令牌，又一脚将它也踩碎了，把上头的白玉珠子踢进乱石堆里，直到瞧不出原貌后才满意。

他一手将对方架起来，边走边喃喃着：“别死半道上啊，阎王爷那儿先挂着名，去不去等我把你扔给越十二之后再说。”

……

山中事修葺精巧，越十二这个楼主的住处更是。他这屋子可谓是处处透露着不动声色的奢华，就连熏着的香都是上好的乌沉香，单单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便抵得上下人三个月的工钱，步闲庭每见了都要笑骂一句朱门酒肉臭。

越十二抽身江湖之外后便过起了清净人的日子，素来不喜人在巳时之前打扰，若是搅黄了越大楼主的一场清梦的话指不定要挨上多少骂——故而灵芽素茗来时苦着个脸，走时更胜一筹，简直要哭出来了。

步闲庭提前叫两个小童打过照面，便也不拘谨，趁着下人不在便飞速闪进越十二屋中。

那位美梦初醒的越楼主还半倒在床上腻歪，见着步闲庭这副不请自来登堂入室的模样吓得立马从褥子上蹦起来，指着二人撕心裂肺道：

“氍毹！我刚换的氍毹！”

步闲庭低头瞧了眼，然后“哦”了一声——原来是这半死不活的倒霉蛋淌了一路的血，红彤彤地把越十二新换的宝贝毯子滴答了个透。不过他心想着左右都脏了，便二话不说把人给平放在原处，随即看向几乎要背过气去的越十二道：

“劳烦楼主来瞧瞧，这人还有的救吗？”

越十二睁大眼睛看他这个丧门星，指着地上的人问：“你他娘的……造的什么孽！？”

步闲庭“诶”了一声：“你造的孽！这人一大早倒你茶楼园子里，关我什么事。”

越十二倒吸一口凉气，骂骂咧咧地抓了薄毯披在身上走进了细看，期间还免不了对自己的氍毹表露两句揪心扒肝的心痛。

“嘶……”越十二来回翻腾了两下对方苍白如纸的脸蛋，“不好办啊，下手的人就没想着让这小子活，这要是救回来了也只能是……废人一个了。”

他说着顿了一下，撩起眼皮来瞅了下步闲庭的神情，见他没太大反应后才接着说：“让曲先生来吧，他内里伤得太重，我不敢妄自下手干预。”

步闲庭这时突然道：“伤得怎么个重法？是经脉大穴都被打废了？从此只能吊着一口气度日？”

越十二难得梗了下，却只见步闲庭悠悠一笑，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掸去衣袖上的泥渍：“说笑的，楼主不必在意。”

越十二：“……对对对，你步闲庭嘴里就没一句好话。”

他接着低头去打量那个只差一口气的倒霉蛋，看似无意地说道：“云山十二寨又来人了，还是要见你。”

步闲庭眼都不带眨一下地说道：“不见，不是说叫他们别费心思来抓我了吗？怎么一个个还这么上蹿下跳的。”

越十二半是嘲弄地笑道：“那群人要是简简单单就能放弃了，便不该忍辱负重近十年。”

“他们要的就是你，除了你这条血脉之外谁都不认。”

步闲庭微微咳嗽两声，不答话。

房中的血腥气越发浓郁起来，就连那上好的乌沉香都压不住，越十二顶着满头官司扔给步闲庭一件外衣，说自己要开窗了，他这个病秧子快躲着些寒风。

步闲庭目光落在地上的人身上，眸光微微一动，忽地问道：“如果经脉尽毁……那重新习武的可能性还有多少？”

只听越十二“啪”一声推开窗，面无表情地扭脸看他。

晨间的凉风簌簌灌进屋子，将那呛人的血腥气冲淡些许，步闲庭两手捂住口鼻，免得被骤降的气温冻得失了血色。

“七年前，你满身是血地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越十二语气不善，“只求一方安稳度日，这话你发过誓，怎么现在就急着毁约了？”

步闲庭耸耸肩，声音被捂在两手中不甚清晰：“我就随口一问，你就随耳一听，不必如此上纲上线——你自己说的，我步闲庭嘴里没一句好话。”

越十二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云山十二寨那边我帮你挡了，不过他们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这山中事还是要开门的。”他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扒拉下几个小瓶子，倒出黑黢黢的丸药来塞进地上那倒霉蛋嘴里，再左手一按头顶右手一拍下巴，轻车熟路地给人灌了两粒进去。

步闲庭慢悠悠地道：“这么大张旗鼓的，真是怕掷春殿找不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