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有要做的事情。
步唯咬紧牙关,下定决心般地重新站直了身子,随后在路旁小贩疑惑且惊恐的视线中头也不回地向客栈跑了回去。
……
庄惟没什么行囊,故而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灰扑扑的衣服后便一瘸一拐地打开了屋门——外头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面戴纯白面具的人,似乎已经等候许久了。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最后瞟了下身后舒适整洁的卧房,便阖上了门。
“随我走后,便再不能回头了。”戴面具的人——余白这般说道,声音又变回了最初男性的模样。“想好了吗?”
庄惟不发一言地点点头。
余白便道:“既要入我掷春殿,那便不可有半分隐瞒。你名唤庄惟,来自何方?”
庄惟顿了下,张张嘴,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余白很有耐心地等了他一阵,庄惟终于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道:“……鹭州。”
余白:“家中几人?均在何处?”
庄惟瞳色暗了暗:“都死了。”
余白:“死法为何?”
庄惟“唰”地抬头看她,可入目却只有白得刺眼的面具。
他后槽牙被咬地“咯咯”几声,紧抿着双唇重重垂下头,数秒后在近乎凝滞的空气中低声道:“颠沛流离,死于非命。”
那八个字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庄惟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脚下地板的花纹,而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指关节凸显出明显的白色。
余白便在这时道:“嗯,倒是没有骗人。”
庄惟呼吸一滞,意识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她——余白的视线似乎透过了面具落到自己身上,带着某种复杂难明,大抵可以称为满意的情绪。
“我们自然会调查你的背景。”她平静地说,“这对掷春殿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庄惟眼睛忽然亮了一瞬,周身与年纪不符的死气沉沉裂了条缝。他有些急促地问道:“……查到了什么?”
余白反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庄惟噎了片刻,大抵是觉得欺骗这种人也没什么意义,便道:“我……父亲。”
“父亲”那两个字似乎对他有些烫嘴,以至于庄惟说出来时有明显的犹疑。
余白默然注视他一阵,随后道:“掷春殿查到的消息,从没有轻易告知给别人的道理。”
庄惟面色变了变,就听余白接着道:“只有上头那位点了头,旁人才有知晓的权力。”
庄惟:“……上头?”
余白似乎笑了下:“等你爬到一定的位子时,自然就知道了。”
庄惟瞳孔略略放大,黑漆漆的眼睛里一闪而过活泛的亮色,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上楼声打破了这场对话。
二人齐齐侧头看去,竟是被淋成了落汤鸡的步唯“噔噔噔”跑了上来。
他跑得太急,胸口急促喘息着,见到二人时张口想说些什么,不曾想一口气直接走岔了,直接咳了个天昏地暗。
余白也不出声,静静地看他把气喘匀了之后抬起脸来开口就是一句:“我也要去!”
庄惟眨眨眼。
步唯:“我也要去,带我一起走,我也要去掷春……”
他话没说完,下一秒就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只见余白一个闪身到了他面前,毫不客气地把人嘴给堵上了。
“掷春殿这几个字最好别往外喊。”她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却有些发寒,“小心先死在自己人手上。”
步唯睁大了眼睛,随即立马恢复神色,甚至有些急促地点点头。
“你也要和我走?”余白松开手。
步唯:“是。”
余白:“为何?与你那兄长有关?”
步唯:“……是。”
余白:“你可知我们听命的是谁?”
步唯定定地看着他,只做口型不出声道:“宁王。”
余白没答话,对这个答案也不做任何表示,只是继续问道:“而你步家效忠的,不必我多言吧。”
步唯压低了眉头,被揣在怀里的书信烫得他有些颤抖。
“我是我,我爹是我爹。”他带着些直冲的怒气说道,“他做的不对,就是不对。”
“我长姐被他一意孤行害死,三哥……步允劝阻未果,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可他依旧不肯认错。”
“武安侯做得不对,我要告诉他,他做得不对!”
“步家不能是这样,也从来不该是这样!”
余白听着眼前的少年人近乎执拗地指责自己父亲,并没有打断他,而是在他自顾自地说完一串话后兀自站直了身,招手把庄惟也叫了来。
“都同我走罢。”她这般道,对两个青涩稚嫩的少年人略一颔首。
“掷春殿无法给你们滔天的权力,但至少……可以给予你们想要的东西。”
“但你们都记住,往后的路如何,便再由不得你们自己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