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呆呆地望着眼前人。
什么意思?让自己打地铺?
大半夜的,霸占别人的床,还让别人打地铺?
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阮云看着铺在璟宸身上的衾被,目光被锁定,久久难以挪开。
璟宸回看她,正好撞上她那渴望的目光。
他破天荒地笑道:“怎么?太子妃终究还是……馋孤的身子了?”
刚刚端来醒酒汤的红袖一听愣了一下,心说都是些什么奴婢不能听的话?太子这么不排外的吗?
旋即抬腿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
阮云指着璟宸的身子道:“殿下没说完,我是馋你身子外面的衾被……这被子是红袖刚刚替我熏好的。”
璟宸闻了闻,竟真的问道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
“既然是刚熏的,孤便征用了。”
说罢侧身过去,背对着阮云。
帐外忽卷进阵寒风,吹得阮云原本就不够暖的四肢更加冰凉。
阮云脱下外套,紧了紧自己的中衣,便钻进地铺当中。
刚一钻进去,便觉有一股暖意袭来。
她下意识看向璟宸——这人怕不是火毒又发作了吧?
但床上的璟宸似在做美梦,微微一笑,继续睡觉。
……
更漏滴到卯初,帐外忽飘雪粒子。
“太子妃觉得该放斛策归北翟么?”璟宸的声音混着药香浮起。
阮云听闻此言,睁开眼睛刹那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昨日饮酒过度,迷迷糊糊,竟是为了此事?
这个看着特别不好惹的太子,竟然还会有考虑别人言语的一面?
“要不要送斛策回北翟,想来殿下已有谋算,臣妾不便发表拙见。”
璟宸迷迷糊糊道:“你是太子妃,身份尊贵,但说无妨。”
阮云微微顿了顿:“臣妾观少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戍边将士枕戈待旦,北翟牧人亦畏烽火。
铁蹄踏破山河易,白骨堆砌太平难。
前朝永昌年间,漠北十八部歃血为盟,不过因着互市粮车多载了三石黍米。
况且,金戈铁马耗的是国库真金,烽烟四起折的是将士赤心。
纵使来日北翟再犯,换作阿猫阿狗领军,这道疤也还是殿下亲手剜的。”
阮云看了璟宸一眼,他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只看见他翻身裹紧衾被。
呼吸绵软和悠长……
药炉“噗”地迸出火星。
璟宸似在醉梦中呓语:“棘梁山的雪莲……该开了……”
怎的连他都知道雪莲的事。
而连阮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会觉得界碑就该是雪莲。
这是两种完全没有关系的东西,不是么?
五更天欲晓时,阮云睁开了眼睛。
素日冻如寒玉的足尖竟似浸在温汤,十指暖意萦绕如春藤缠枝。
她倏地惊坐而起,不知什么时候,璟宸竟然来到了她打的地铺上。
锦衾滑落处,璟宸半边身子斜压着她腰间,玄色寝衣与月白中衣的青丝交缠难分。
她从璟宸身下抽出了身子,起床洗漱,换好行装,出门而去。
……
卯时,璟宸睁开了眸子。
他的掌心还攥着衾被间一缕残香。
月白软枕边上空荡荡的,他摩挲着锦褥上未散的暖痕,忽觉昨夜一觉乃是十年来睡得最安稳的。
他从未睡到卯时过,也从未睡得如昨夜那般安心。
昨夜……他皱眉想着,似乎是自己主动来的太子妃营帐?还将她赶到了地铺上。
旋即他看了看自己——什么时候,自己也睡在地铺上了?
难不成昨晚……璟宸认真的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于是他问道:“太子妃呢?”
红袖正跪在炭盆旁添银丝炭,火钳“当啷”撞上铜盆:“娘娘天未亮便出去了,说是,怕那些草药错过了日出。”
璟宸赤足踩过毯,昨夜踢落的鸳鸯锦上还沾着酒渍。
“昨夜孤……可是醉酒失仪了?”
下意识问出口的话,连璟宸自己都惊了一番。
红袖的银剪绞断炭盆中最后一截灰烬,脑海中回想着小姐的警告——万不能让太子知晓昨夜两人最终同塌而眠的事情。
“并未。昨日殿下睡在榻上,娘娘则在地铺上子睡了一晚,娘娘离开的时候,殿下还在榻上,后来不知为何掉下了床。娘娘还说……”
璟宸原本有些温色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还说了什么?”
“娘娘说殿下龙体温热,最宜驱寒。是以,睡在地铺上也不觉得冷,让殿下不用在意。”
璟宸微蹙着眉,母后生前前攥着的暖炉金丝纹路突然在眼前重叠。
那年他躲在屏风后,看着父王将暖炉砸向母后腹部,飞溅的炭火在锦毯上烙出永生难消的焦痕。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震落梁间冰晶:“暖炉……倒是比孤更适合当太子。”
帐外忽卷进阵风雪,吹散案头未干的药方。
璟宸俯身去拾,却见宣纸上赫然画着只汤婆子,旁书小楷:“幽州苦寒,此物最暖。”
“好个阮氏女!”
竟真的将自己只是当成了一只暖炉,还是不能捧着睡觉的那种。
自己作为太子,就这么不招人待见是吧!
璟宸语毕,套上大氅,迈步离开了太子妃营帐。
明崑见师兄神情不对,心下哑然——辰时去叫的时候,不是还在小嫂嫂的营帐当中睡得正酣吗?这会儿又是谁惹到他了?
旋即快步跟上:“师兄,昨夜睡得可好?”
璟宸不看他,只淡淡道:“好得很。”
明崑:“……哦。那斛策如何说,要放他归北翟么?”
璟宸修长的双腿突然就停下了步子。
他双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师弟,道:“放,自然要放。让他北翟拿城池来换!孤要朔方、云中、雁门三城。明日若拿不出,便让斛载来取他策儿的头颅。”
明崑点点头:“好的,师兄。”
“太子妃呢?”
明崑忽想起今日一早见到小嫂嫂匆忙走路的样子,那方向……似是少将军营帐。
于是他回道:“似是去了少将军营帐。”
璟宸眸光一闪:少将军……
如果璟宸没记错,除了第一日那个躺在榻上的假少将军之外,太子妃并未见过真正的少将军。
那两人又是如何产生了交集的呢?
……
少将军营帐
日头正暖,阮云屈指叩着朔方城的位置,玄铁护腕与长案相撞,发出清越的铮鸣。
璟宸推门而入,玄氅上还沾着太子妃帐中的海棠香灰。
余光瞟见一道月白色身影闪过。
璟宸微微一愣。
阮云退到屏风后,旋即披上甲胄、戴上面具。
璟宸寻了一处坐下:“少将军不在么?”
阮云换好衣物出来,单膝点地:“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他看了看少将军的身后,并无太子妃,旋即指尖掠过少将军案头药炉:“孤的太子妃,倒与少将军投缘。半个时辰前说寻少将军讨教箭术,可是在你营帐当中?”
阮云神色微动,想来是红袖这样告知的吧,便回道:“是。娘娘仁心,见末将染了风寒,便赐了药。”
见璟宸神色不明,便又道:“娘娘还提点末将早日康复,方不误演兵时辰。”
璟宸眸色覆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暗哑:“孤的太子妃,倒是体恤下属。”
“是,太子妃娘娘体恤我等边关作战之士,实乃我大康之幸。”
璟宸转头看向眼前的少将军,盯着少将军看了一会儿。
阮云不解,怎的,按照他的话说,还说错了?
璟宸看了看少将军长案上放着的舆图,问道:“少将军看这作甚?”
阮云道:“昨日之事唐突,末将想为我们大康寻一个平衡。”
“如何平衡?”
阮云指着那舆图:“末将觉得若是直接放走了斛策,未免寒了我北境将士之心,因此,在寻是否有合适的城池,说服北翟,作为交换条件。”
璟宸忽然来了兴致:“那少将军倒是说说,你看好的是哪些城池?”
“朔方、云中、雁门三城离幽州近,自然条件相对较好,人口也较多,末将认为比较合适。”她看了璟宸一眼,又补充道,“当然,一切由太子殿下定夺,末将只是做些准备,若是殿下问起,能答得出即可。”
璟宸看少将军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她的所想,竟然跟自己一样。
这不能说是一件坏事,但也不能说是一件好事。
旋即眸色又沉了一度:“少将军择这三城,不怕北翟反扑?”
阮云摇摇头:“朔方扼黑水咽喉,云中藏盐铁古道。而雁门,此地虽贫瘠,却埋着北翟前朝龙脉。”
璟宸复又看了少将军一眼,忽然对他面具下的容貌甚是感兴趣。
旋即掌风扫落案头玛瑙镇纸,飞石擦着玄铁面具掠过。
飞石突然擦过耳畔钉入梁柱,少将军面具系带应声断裂,堪堪被阮云反手按住:“殿下这是何意?”
璟宸指尖勾住半截飘落的系带:“孤不过试一试少将军的伸手。未时三刻,请少将军随孤探地牢。”
阮云不明所以:“是。”
璟宸转身离去:“届时,孤会带上太子妃。”
阮云瞳孔倏然收缩——带上太子妃?!两个自己?!
璟宸、堪堪压下心头怒火,背手离开——他终究不能轻易动了这北境军的魂。
还得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