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到那个人,是在高一某个春日下午排球部外跑的时候。
即使是跑得领先部里其他人的牛岛若利,外跑的时候也是需要遵守交通规则的。
在某个路口等待红灯间隙,他听到身边有穿着陌生校服但打扮精致的女生们在谈论美妆。
年轻少女们的话题总是漫无目的,上一刻还在说着自己刚买的大牌口红,下一秒话题又突然中断变成其他的突发事件。
“啊,中奖了。”
“真的假的?”
“喏?”
“真的。”
有一个少女举着木棍向同伴展示,指尖上的碎钻在闪闪发光。
染发美甲精致的妆容,看起来似乎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一刻,牛岛若利觉得此前天童觉闲聊时说起的“不良辣妹”这一形象似乎有了具体的指代。
可这些并不是牛岛若利感兴趣的话题。
他既不知道指甲上的亮晶晶到底有什么用处,也不太懂那些花里胡哨的口红到底会给人带来多大的变化,但他知道这是因为那对自己来说是未曾涉足过的领域,未曾理解就要去评判是否值得的行为太过傲慢,这并不礼貌。
所以,即使不理解,他也只会表示尊重。
本来她们的话都只会像是跑步时拂过他身边的风一样不留痕迹,但他也同时注意到了,那个举着冰棍棒的女孩子很高。
因为自己从事的就是看高度的运动,他对于身高这方面总会习惯性留意。
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是足以在高中女排成为王牌的身高。
所以,他才注意到了。
红灯的时间其实没有那么长,在快结束时,有个小孩子跟朋友一边打闹一边跑来。
不管家长有没有说过不要在路上打闹,幼崽在真的出现状况前总是保留着“我这么厉害才不会发生问题呢”的天真。
那两个小孩跑到路口的时候没收住,其中一个趔趄了一下,手里举着的冰激凌直直地撞上了旁边人的裙摆。
“喂,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在路上乱跑!”染成金发的同伴先一步出声了。
“哇啊——”
冰激凌掉了,好像惹到的还是不能随便招惹的人,那个小孩子一下就哭出来了。
这不是牛岛若利擅长应对的场合,毕竟面对小孩子,他是那种即使散发善意也会因为过于高大的身材和严肃的表情而让小孩子哭得更加厉害反而需要别人帮忙解围的类型。
不知道这个小孩会怎样,真的没问题吗?
光是用外貌来评判她人是不礼貌的,但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所以,红灯结束绿灯亮起,牛岛若利还是站在原地随时准备给那个孩子解围。
“没事没事。”高个子的那个蹲了下来,她把手里的小木棍递过去:“别哭啦。这个给你吧。”
小孩看了看那个再来一根的冰棍棒,又瞅了瞅她被冰激凌弄脏的校服裙摆,抽抽噎噎道歉:
“对、对不起!”
“以后不要乱跑,很危险的,”她把中奖的木棍塞给他:“拿到后就去那边便利店换一个吧。”
那个小孩保证着自己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一边抽泣一边问:“可是姐姐怎么办?”
她低头看了眼裙摆:“那个啊,没关系哦。”
她笑了笑:“你看哦,姐姐给你变个魔法。”
她从校服裙的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在冰激凌的污渍上画了一个笑脸。
“看,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吧!”
那个笑脸和冰激凌的污渍形象组成一个像儿童画集里的可爱形象。
她指着自己说:“姐姐像是会被欺负的样子吗?如果被笑的话姐姐会打回去的!”
在一般的认知里,她们这样高调张扬的女孩子反而是会欺负别人的类型吧。
小朋友终于破涕为笑。
等到小朋友跑掉,朋友才开口:“你脾气真好。”
“总不能打一顿吧?也道过歉了就算了。”
“不是吧你,那个口红不是很贵吗?还是新买的耶!”
“本来就是消耗品,他不哭了也算是好事。”
“那你借我用用。”
“也不是不行。”
“那联谊要怎么办?你就穿着这个去吗?会被笑的吧?”
“要怎么办呢……?”她似乎在思索,似乎又很无所谓的样子:“要不你帮我推掉吧?”
“那怎么行,他们可是催了好久,你现在临阵脱逃我去哪里找人啊!”
人声远去。
他想,用外貌来评判他人果然是不对的。
他没有多想,事情告一段落,他也可以安心继续自己的跑步事业,只是在跑过时不由得看了眼身边。
她还在跟同伴说话,烫成长波浪的棕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也倾泻了下来,就像真正的波光粼粼的水面。
闪着光。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一次比赛上。
那是春高的宫城预选赛。
那天他状况奇好,比赛时扣完一球对手急忙喊了暂停想要中止他的状态。
这种战术经常会有。
在比赛中经常被针对的他对此也早已习以为常,往休息区走的时候他看到了人群里那个显眼的女孩子。
她正在往场上张望。
赛场上的牛岛并不会为其他事分心,他的状态很集中,会关注到很多细节,并且思考判断,却并不会因此分神。
只是短短的这么一个发现,很快就被优先级排第一的赛场信息压在最下面。
他的脑海中也仅有接下来自己发球时该怎么处理的判断。
直到这场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他才又抬头往观众席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并没有人在,仿佛是自己走神的一个错觉。
“若利,在找什么人吗~”天童觉凑了过来问他。
“没有。”他说。
再后来,他印象中她出现的场合都是在及川彻身边。
他知道了他们在交往。
交往这门学问同样是牛岛若利未曾接触未曾明白的事。
牛岛若利是个不为太多事分心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的生活中被学习与排球占据了大多数的心神,他的生活简单又充实,几乎不曾思考过青春烦恼。
所以,他也并不理解同龄人交往这种事。
但他开始被迫着学着观察。
那之后,只是有及川彻比赛的场合,十有八九都能看到她。
ih的预选赛,春高的预选赛,三月的县体大会。几次短暂的交汇。
及川彻会不停歇地叫她“mio chan”,这个叫法亲昵又充满占有欲,比赛赢了之后她没能躲开满身大汗的及川的拥抱,一边埋怨他把自己新衣服弄脏一边笑着说他烦。
比赛时,她的视线会短暂落过来。高中的这几年,青城一次也没赢过白鸟泽。
输了的话,及川彻会变得更安静一点,而她也只会捏着及川彻的脸,却不会再对他抱着自己的行为表示反抗。
及川彻似乎很喜欢做些在她忍耐边缘蹦跳的事情,而她会说着“我真的要生气了”一边拉开距离。
但并不是真正的生气。
也许这是情侣必修课的一种,但偏科生牛岛若利并不能完全搞清楚。
如果是自己的话……
这种想法只是刚起了个头,牛岛若利就制止了自己接着往下想。
……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念头?
明明他们都不曾说过话。
天童觉对他说,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对方就不会知道。
牛岛若利有些困惑,不知为何赛后队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表示自己在赛场上要球的时候都有说出来。
天童觉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若利君你自己居然没发现吗?”
牛岛头上缓缓浮现出个问号。
“青城的及川都要暴跳如雷了。”天童觉捂住额头:“啊,算了算了,你这样也挺好的。”
天童觉的话题变化速度一向很快,牛岛若利也没有特意去追问,于是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只是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意识到那时候的队友到底是在说什么,但想要解释也无从说起。
他只是觉得有点好奇而已。
高三时,十月的县代表权决定战,她没有出现。
不过那一次的比赛,他也没有和及川彻交手。
那次的比赛,青城输给了乌野,而后乌野又打败了他所在的白鸟泽。
白鸟泽没能去全国。
不过是一次比赛失败,对他的心态也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虽然在旁边的角落,似乎还放着没解答的写满问题的卷子。
但他也已经习惯了那些堆叠的问题放在那里,并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困扰,他也就没有理会。
之后便是升学了。
高中时他就已经是日本排球U19的代表,到这时候,不止一所大学朝他抛来了橄榄枝,综合考量之后,他选择了东京的元治大学。
但特招也不是指他就从升学的压力解放了出来。
排球与学习占据了他的生活,那些无法言说的心情和并未搞懂的事情一并被尘封在角落。
一向如此。
牛岛若利从不会过多思索未知的事情。
升入大学以后,牛岛若利的生活并无多大变化。
训练,比赛,大学的课程。
在高中堪称杀器的他,在国际的赛道上走得却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
东亚人的体格在世界排球界并不算优越,国际上超过两米的选手有许多。一米九的他也在这里遇到了高墙。
大二的世锦赛上,他表现得不佳,在保持现状和寻求转变之间,他面临着选择,他更没有功夫想东想西。
十一月的那天,同系的足球队同学说有事找他帮忙,到地方后牛岛若利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这是一场和他校女生的联谊,他本来想走,但是同伴拉住他说这样自己没办法和对面的女生交代,求他多留一会,至少等人到了半个小时后再走。而且,对方也说看他最近一直很烦恼的样子,刚好也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但这些理由对他其实无足轻重。
同伴说:“不然小岛美绪绝对生气的,兄弟们还指望脱单呢,拜托拜托!”
女士们的负责人名字叫做小岛美绪,美绪的发音是“mio”。
mio——
世界上有那么多同名的人,但他脑海中突兀地闪过一张笑脸。
他记起自己第二次见到她时的情形。
她应该在找人。
而他往外看的时候不期然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明明是浮光掠影的一瞥,不知为何自己后来时常会想起那短暂的视线交汇。
过了这么久,他依旧不知该如何定义这种心情。
他想起,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也即将要去参加联谊吧?
她和及川彻是这样认识的吗?
高三毕业后,及川彻就出了国,他们还在一起吗?
……会是她吗?
他留了下来。